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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黄云,白雪纷纷,从马车的窗口放眼看去,但见天地苍苍,除了人马喧闹声外,就只有从其他马车上传来的女性哭泣声。

那些马车都用黑布盖着,车里关着被抢来的女子,虽然无法亲眼看见她们哭泣的样子,但是断断续续的泣声,已令人心烦意乱。这些哭泣声比起两个月多前,他第一次听到时,已经减弱不少,也不知道是因为哭得累了,还是已经认命了

每一次,当哭声再次响起,夏玉言总是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试图分辨里面是否夹杂着翠姬的声音。

想听得更加清楚,他将头大半探出窗子,天气冷得厉害,纵然身穿皮裘,被夹杂着白雪的寒风一吹,还是冷得浑身打颤。

玉言,你坐得太近窗子了,当心着凉。刚踏进马车的步子棠皱起眉头,弯身将车窗关上。

夏玉言回过头来,长发未曾束起,就贴在颊旁,随着身子的移动而轻轻摇晃。还不到三个月,那张白皙的脸孔也不知道瘦削了多少,双颊都快要看见骨头了。步子棠看着,在心中暗暗叹息。

垂首,看向小几上只咬了两口的米糕和根本没有动过的卤牛肉,他的眉心不由得蹙得更紧。

玉言,你又不吃了

我吃不下。夏玉言轻声回答,嗓子微微沙哑。

因为心灵受到打击,自从被带离村子后,他一直犯病,几次高烧不退,不单止身子瘦弱了,连精神也萎靡不少。

玉言步子棠正要劝说,身后倏忽插进另一个声音:四弟,你先出去。

车门被推开,脚蹬银头靴子,一身黑衣,外罩黑貂披风的拓跋虎魂,大步走进来。

一看见他,夏玉言便将头别过一旁,步子棠不放心地在两人间来回看了两眼,才退出马车。

用手上的马鞭指着小几上的食物,拓跋虎魂问:为什么不吃

回应的只有沉默,拓跋虎魂早就料到了,他没有生气,只是坐在夏玉言身边,神色平静地说:你何必用自己的身体来与我斗气,你知道自己最近消瘦多少吗

夏玉言依然不理睬他,伸手,把窗子再次推开,定定地看着窗外。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沿着其他马车来回一圈,拓跋虎魂不悦地眯起眼,冷冷地说。

别看了我吩咐过她坐的那辆马车要跟在最后面,你不会看见,而且,因为她吵得太厉害,我吩咐人把她的嘴巴塞住了,所以,你也不会听到她的声音

残忍听得浑身打颤,夏玉言恨恨地瞪着他。在他愤恨的目光瞪视下,拓跋虎魂心中懊恼,脸上却神色不露,只用低沉的嗓音说:吃东西吧若你再消瘦下去,我就要那个女人比你更瘦。

边说,边用右手拿起一片卤牛肉,递到夏玉言的唇边,静静等待。瞪着他手上的卤牛肉半晌,夏玉言终于屈服地张开唇瓣。

麻木咀嚼,在口中散开的浓郁肉昧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晚上被迫亲吻的腥膻肉块,勉强吞下,喉头却泛起一阵翻腾汹涌,无法抑制的呕心,令他反胃,掩着唇尝试阻止,但已来不及了。

一股酸涩的黏液从口中汹涌而出,忙不迭将头伸到窗外。惊天动地地呕吐起来,直至体内空无一物,胃还是在不停抽搐。

他的手抓着车窗,难受地扭着眉头,在旁边看着的拓跋虎魂也蹙紧眉心,倒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夏玉言没有接过,自己探长手,拿过茶壶,仰起头,急急地将水倒进口中。

拓跋虎魂的面子自然挂不住,脸色变了又变,正要发作,目光正好掠过夏玉言捧着茶壶的双手。双手举高,淡青色的衣袖自然滑下,本来藏在袖中的手腕颜色青白,瘦得连骨头的轮廓与血管都凸出来了。

这些天来,夏玉言连半片肉食也吃不进肚里去,拓跋虎魂用尽方法,无论威逼恐吓、软言轻哄,始终无法可施,只能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消瘦下去。每次看见他消瘦的肢体,拓跋虎魂心中都有一种难受的苦闷感,是后悔后悔当日被怒火掩盖理智,将夏玉言的身心逼至尽头,

看着将水壶放下后,将身子抱成一团地缩在角落、垂下头的夏玉言,拓跋虎魂的心情刹时消沉,默默凝视半晌后,神色黯然地离开马车。

走到车外,大部分人都歇了马,围在一起吃干粮,另有十多人在载着货物与女人的马车旁边,轮流守备。一名手下见他从马车出来,机灵地送上一块肉脯,拓跋虎魂下意识地放到唇边,咬了一口,忽然又停下来。

回头向夏玉言的马车看去,看见那道瘦削萧瑟的身影,再看看手上的肉脯,突然觉得食之无味。将已经嚼烂的肉脯从口中吐出来,顺手丢掉手中的肉脯,他沮丧地用手抹过脸,坐在铺满白雪的大石上。

是他,他将一切都弄糟了

大哥,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步子棠轻轻叹一口气,从旁步出。

拓跋虎魂没有理他,垂下眼皮,手握成拳头,用拇指指骨在饱满的前额上来回揉动,他觉得很累很累,不是rou体上的,而是心灵上

他明显摆出一副不愿交谈的样子,步子棠却不退却,接着说:大哥,再这样下去,不单止会逼死他,也会逼死你。

为了夏玉言的事,拓跋虎魂吃不知味,睡不安寝,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两个多月来,日渐憔悴的何止夏玉言。

拓跋虎魂终于张开眼睛,看着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事实上,他心乱如麻,也想听一听别人的主意。

强逼他,杀死他,放了他。与阴柔俊美的外表截然不同,步子棠的回答简单,利落,直接。三个提议,换来拓跋虎魂一抹凝重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夏玉言坐的马车,青绿的虎眼中掠过无数复杂的光芒,半晌后,他缓缓摇头。

都不行

丢下三个字,他不再理会步子棠,径自立起,呼叫其他人准备上路。步子棠见他无法取舍,知道他实已用情至深,不由得蹙起眉头,回头向马车看去,一会儿后,心中已有了主意。

霜雪稍停,月明星净,所有人于梦乡熟睡的时分,一条轻盈的黑影以轻巧的身法掠过搭在雪地上的帐篷与守夜的同伴,利落地钻入夏玉言所在的马车中。

身体被凌空抱起,睡得不熟的夏玉言立时惊醒,正要呼叫,来者已比他更快地开口阻止,是我,别叫

听出是步子棠的声音,夏玉言立刻噤声,心中暗自疑惑不已。

跃下马车,在车厢的掩护下,步子棠突然弯身,眸中泛起莹莹异彩,由指尖开始,渐渐幻化。

在夏玉言的注视下,步子棠优美修长的容貌、身段,变成一头毛发雪白斑斓的白老虎,四足抵地,将目瞪口呆的夏玉言背在背上,并用口衔起散落的衣物,放足奔驰。

雪白的毛色与白雪浑然为一,奔驰飞掠,有如腾云驾雾,不过顷刻功夫,已奔出一里多。

至一处乱石林堆中,它才停下来,并将夏玉言放下,低吼一声,虎躯再次变幻,回复人形。

游目四看,夏玉言认得此地正是今天午后路经的地方之一,心中更是猜疑不定。步子棠重新穿上衣物,将夏玉言抱上早已藏在此处的轮椅中,并将准备好的干粮、细软拿出来,递到他手上。

你打算放我走接过包袱,夏玉言更是惊讶不已。

是我们出关不久,只要你顺着这个方向去,不眠不休,两天内应该就可以抵达雁门关。步子棠举起指头,向前方指指点点。之后,又说:我回去后,我会阻止大哥到马车内找你,并想办法掩饰你已经不在车内的事实,如果顺利,说不定明天一整天都没有人发现你已经逃走了。

夏玉言的心瞬间雀跃,随后,才想起不妥善的地方,拧起眉头,问:那翠姬呢

本来我想成人之美,把她也放走的,可惜近日三哥对她迷恋不已,日夜守在关着她的车子附近,我实在无从下手。步子棠脸上浮起一抹无奈的表情。

我我不能走,若我走了,翠姬怎么办十指不自觉地将包袱抓紧,夏玉言咬着唇,心知若放过这个机会,只怕再无逃走的可能。但是,他依然摇摇头,用坚决的语气说:我不走她是因为我而受牵连,我不可以留下她。

事后,拓跋虎魂必然震怒,将翠姬留在虎口中受他迁怒,如此自私自利的事,他做不出来。

玉言,你先听我说。我会想办法令我们的车队在离此地六十里的宓耳谷停留,你到达雁门关后就去求见守将,说有肆虐东北一带的土匪行踪,求他出兵。据我所知,雁门关守将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他一定会帮你的。

步子棠侃侃而谈,将一切说得天衣无缝,夏玉言反而疑惑起来,轻轻地拧起柳眉,那不就是叫人来杀你们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他与步子棠只不过相识数月,纵然感情不差,哪及结义情重,步子棠为何要不顾生命地帮助他

若你不走,迟早会将大哥也逼死。步子棠早知道会引起他的怀疑,当下不急不忙地将准备好的另一套说辞搬出来,你不吃,他也吃不下;你睡不好,他也合不上眼。玉言,或者你没有留意到,但是我看得明明白白。痛苦的人,不止你一个。

听到他的话,夏玉言敛下眼帘,默不作声。

我宁愿把你送走了,让大哥生气,也总比看着你们互相折磨好。至于官兵,若有什么事,只要我们变成老虎,往旁一奔,谁也追不上来。步子棠径自说下去,并握着轮椅的木柄,将夏玉言推出数步,走吧用尽你的力气,离开这里

顺着他的指头往前方看去,在朦胧黑夜中,明月的光芒在雪地上映起一片银光,更见天地无垠,前路苍茫。心知再无退路,夏玉言咬一咬牙,向步子棠说一句:谢谢便向他所指的方向前进。

驻足雪地,步子棠定眼看着,当夏玉言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只余下一个小小的看不清的黑点之际,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后响起。

四弟,我希望你会有一个好理由,足以说服我。

大哥,我的理由,永远都是最好的。

步子棠回首,嫣然一笑。

镜光凝冷西风寒,万物俱白夜色静,塞外寒夜,人烟渺渺,只有一轮孤月悬空,映照茫茫前路。

在无垠的白地中,夏玉言孤单前进,已经二个时辰,虽然身穿白裘,唯天寒无温,手脚皆已冷得僵硬,不断推动木轮的双手发紫,冻得麻木,就仿佛两块寒冰。

情况本已艰困,漫天霜雪偏偏再次落下,在夏玉言的发际、肩头铺上一层雪白,浑身更是冷得厉害,身躯就像化成石块,连举起指尖也不再容易。

轮椅的木轮渐渐陷落柔软堆雪之中,夏玉言每推轮子一下,都要用上千钧之力,方能前进半寸。力气衰歇,雪却越落越急,急湍似箭,化为暴雪,扑头扑脑地打过来。

但见狂风怒吼,卷起白雪乱石,飞石如斗,于空中旋舞。塞外天气变幻莫测,艰困恶劣,夏玉言一生何曾见过,当下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回首看去,路途皆被白雪所掩,踪迹难寻,往前张望,白雪朦胧,不知去路所在。

在茫然之中,夏玉言咬紧牙关,鼓起勇气,再次向前进发。

不过数步,一颗巨石乘狂风而至,正正打中轮椅的左轮。

啊木造的轮子崩裂,轮椅翻倒,夏玉言的身躯亦被抛掷在雪地中。

俯卧柔软白雪,在极端的寒冷中,身躯的颤抖竟渐渐平伏,所有的感觉慢慢流失,世界只余下一片空白在意识完全丧失之前,一条模糊的黑影走入视线中,如幻象般的温暖一闪而过,随之,归于虚无。

也不知经过多久,当夏玉言再次清醒时,首先看见的是一双青绿宝石。

两颗浑圆的宝石闪烁生光,中心有一点黑色,黑得动人心弦,环绕宝石四周的是看上去非常蓬松柔软的短毛,有白的,有黄的,有黑的,一条条斑纹相间,极是好看

呆若木鸡地与那双宝石对视多时,夏玉言才完全清醒过来,举手,刚想把它推开,指尖一动,竟传来一阵疼痛。

别动你的手冻伤了。化成老虎压在他身上的拓跋虎魂用双爪下的肉垫,把夏玉言的手腕轻轻压住。

夏玉言垂首看去,只见自己的双手被密密包裹在棕黄色的软布中,从布缝之间,勉强可以看见少许肌肤,竟都是紫紫红红的,极是可怖

他吓得浑身一颤,心想:一个瘸子若连手也残了,还有什么生存的意义

拓跋虎魂知道他害怕,便即柔声安抚他说:别怕只是冻伤,没有伤及筋骨,我身上有药,用上几天自然就好了,可以如常活动。

心思被看穿的夏玉言别过头去,不肯理它,但心中却不由得松一口气。

抬头向四周看去,才发觉身处在一处山洞之中,熊熊燃烧的火堆,将山洞照得一片橙黄温暖。火上烧着一些食物,洞里还绑着一匹马,再往洞口看去,外面狂风啸声,白雪纷飞,似乎暴风雪还未过去。

半晌后,夏玉言才再次回过头来,看着化成老虎压在他身上的拓跋虎魂。

是你救了我

当然了,难道还有别人

神色复杂地看着它,夏玉言无法坦诚地说出道谢,或者,斥责它的话,只能把眼帘垂下,不发一言。

白皙的身子是赤裸的,与虎躯密不透风地互相紧贴。软毛的尖端抵在娇嫩的肌肤上带来一点刺痛,但更多的却是温暖。

被白雪冻僵的血液再次回复流动,浑身暖洋洋的感觉,舒服得令夏玉言无法开口叫拓跋虎魂滚开,拓跋虎魂仿佛也很享受这份感觉,一动不动地将虎躯压在夏玉言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温柔的脸庞。

宁静维持了一段长时间,良久后,夏玉言主动开口,轻轻地说了一句。

请你别责怪子棠。既然拓跋虎魂追来,那就等于步子棠放走他的事,已经被揭穿了,夏玉言担心步子棠会受到责难,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他求情。

你以为他是真心放你走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拓跋虎魂青绿的虎目中,闪动着淡淡的怜惜。夏玉言是聪明的,只是心思太过纯洁了,这天下间的人哪个不是尔虞我诈,哪个不是心怀不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玉言茫然地扬起眼帘,摸不清拓跋虎魂话中的含意。

像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在雪地里不用三个时辰就会冻死了。还有,即使你去得了雁门关又怎样雁门关守将朴村介,是我的生死之交,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带着大队人马和几十个抢来的女人一起出关的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越说下去,夏玉言的心中越是惊异,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看着夏玉言脸上变幻不定的神情,拓跋虎魂用前爪支撑起身,从他身上起来,吼叫着再次幻化为人。

毛发尽褪,古铜的肌肤再现,五指如梳将长发尽拢脑后,露出锋锐的眉目,扭一扭脖子,伸长手脚,拉直身躯,历经锻炼的肌腱贲起,其上漆黑虎纹跃然跳动,举手投足间尽展野性魅力。

就连满怀心思的夏玉言也不由得被他所吸引,呆呆地看着他健硕得近乎完美的身段。

见到他的神色,拓跋虎魂得意地勾一勾嘴角,夏玉言看到他脸上挂着的调侃似的笑意,才惊觉自己竟然看得入神了,脸颊立时泛起两抹红云。

拓跋虎魂倒也没有取笑他,套上衣物,用铺在地上的白裘将夏玉言赤裸的身躯包裹,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上身靠着石壁坐好,安顿妥善后,拓跋虎魂从火堆旁拿起羊皮水壶,仰起头,自己先喝一口,再将壶口送到夏玉言唇边。

喝吧已经用火暖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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