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煮酒忧国(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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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倏止,仍若有余未尽,萦绕轩梁。

那僧人摇头吟咏道:“外不寄傲,内润琼瑶;如彼潜鸿,拂羽云霄。贾兄隐就隐得潇洒,仕就仕得显赫;隐时是风流名士,仕时仍为风流宰相,一生风流。但最令我悟性佩服的,是贾兄隐时未忘情天下,仕时也未忘情山水,不愧自古以来天下第一风流人物。”

贾似道淡然笑道:“悟性大师为何忽然大赞起我贾似道来,贾似道愧不敢当,自汉唐以来,名士辈出,何时数得到我。照我看大师是另有所感,对吗?”

悟性点头道:“听贾兄琴音,便知贾兄放达逍遥的外表下,内中却有一往深情,暗蕴着对长期内乱外患下的伤怀,尤以今夜的琴声为甚,不知是否正担心即将来临的大战?”说话时提起炉上提壸,另一手取起炉旁的两个酒杯,油然来到贾似道对面坐下。

贾似道从容道:“此战成败,已交给小儿辈去负责,我贾似道再不放在心上。只不过际此大宋存亡一线的时刻,我想到很多以前没有想过的事。道穷则变,物极必反,此为天地至理,没有任何人力可以阻挠改变。”说到最后一句话,唇角现出一丝苦涩无奈的表情。

悟性提壸为贾似道斟注热酒,道:“你说得潇洒。可是我却清楚自忽必烈崛起后,你一直在准备应付一场像这样子的决定性大战,不但进行土断编籍,从世族豪强取回大量土地,又招揽大批丁口,俾得以成立虎卫军。只不过你一向奉行黄老之治,清静而不扰民,故像善战者似无赫赫之功,其实是镇以和靖,御以长算,不存小察而宏以大纲,对下面的人施行无言之教,大巧若拙,岂如你所说的像没有干过任何事呢?”

又为自己注酒,续道:“从兴盛看出衰灭,从生机处察觉死亡,盛衰生死循环往复,一向如此,贾兄何须介怀?”

贾似道举杯邀饮,两人一口气喝尽。

贾似道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道:“太上忘情,其次任情,再次矫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刚才我抚弦弹琴,忽然想起自身所处的位置,故生出黯然神伤的忧思。”

悟性大讶问道:“何出此言?”

贾似道却没有直接答他,道:“由王安石到我贾似道,每次推行土断,事实上都是要从士大夫的手上夺取土地和人力,而我贾家更为士大夫里的士大夫,大师说这是否非常矛盾呢?”

悟性明白过来。

宋室立国,大封宗室,以宗王出镇督军。而士大夫,则按品级享有占田荫客荫族的特权,即占有大量的土地和户口而免除国家赋役,土断正是重新限制公卿世族这种特权的重要措施,更是针对士大夫强占土地使问题更趋恶化的手段。

贾似道沉声道:“唐朝末年,先后有黄巢之乱和藩镇割据,天下群雄并起,互相攻伐,战祸连年,直到今天,仍未休止,经历二百年,期间只有我大宋曾实现短暂的统一,却只有一百多年,中原长期处于分裂割据的局面。方腊之乱当然对大宋造成严重的破坏,可是比起异族胡人带来的战乱,仍算不上是甚么一回事,弄至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损,相填沟壑,民不聊生,自天地开辟,书籍所载,大乱之极,末有若兹者也。究其主因,在于士大夫政治的流蔽和胡族入主中原,我贾似道身为士大夫之首,想念及此,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悟性道:“贾兄能对自身和所处的情况作出深刻的反省,大宋有希望哩!”

贾似道苦笑道:“我正是因为觉得没有希望而感触丛生,我已垂垂老矣,去日无多,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贾聪身上,只看他组织虎卫军,可知他是个敢打破成规,不理门第之见,惟才是用的人。可是现今形势分明,此战若败,当然一切休提,但若得胜,朝廷必会对他多方压抑,因怕他成为另一个岳飞,威胁赵家的皇业,在这种情况下,贾聪能维持家族的地位已不容易,遑论针对时政作出改革。唉!大宋再没有希望了。”

悟性听得默然不语。

贾似道忽然举手抚琴,清音流水般奏起,唱道:“为君既不易,为良臣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

低沉嘶哑,充满忧国伤时的悲歌,远远传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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