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夜 天使陨落(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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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第二天上午做了手术。我在术前修剪了成人用的韦斯塔比管,将两根支气管分管、用作气管造口的T形部件和放置在声带下方的顶端都改短了。但是即便这副改短了的成人管,也依然无法插进这个两岁儿童布满疤痕的气管里。我的目标是围绕着管子重建他的主气道。如果成功的话,他就会拥有比事故前更粗的气道。

显然,在重建手术期间他无法自主呼吸或用呼吸机通气,于是我们决定用心肺机为他供氧。这意味着我们要像心脏手术那样切开他的胸骨。这台手术的难点在于从胸部正面的切口进入整个气管和主支气管,而这些结构都位于心脏和几根大血管的正后方。

手术前,我已经在牛津的解剖室里对一具尸体成功操练过一遍。只要在主动脉和相邻的腔静脉周围束一根悬带,就能将它们拉到两边,露出心包的背面,这就像拉开两幅窗帘后看见窗外的一棵树一样。

然后再在主动脉和腔静脉之间竖切一刀,就能让气管下部和两根主支气管都露出来。

我的计划是将这些受损的气道切开,放入改短了的T-Y支架,然后我们再修补切开的气道正面,并用奥斯林自己的一片心包来盖住支架。

这就好比在一只磨损的外套袖子上缝一块手肘补丁。就是这么简单。他的气道会在支架周围愈合,等到组织全部长好,并在硅橡胶管的周围定型,我们或许就能将这副义体取出了。

总之这就是我的计划——也许更实在的说法是我的“幻想”,但是除我之外,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切口从奥斯林的颈部——就在喉的下方开始,向下一直延伸到胸部末端的那块软骨。由于他身子消瘦,无法进食,体内没有脂肪,所以电刀径直切到了骨头,接着我们又用骨锯锯开了胸骨。我切掉他多肉而累赘的胸腺,然后切到发炎气管的上半段,整个过程,呼吸机都在通过气管造口管给他通气。在拿掉造口管、暴露气道的其余部分之前,我们先要给他连上心肺机。

金属牵开器撑开他那布满疤痕的小小胸膛,露出更大的一块纤维心包。我切下它的正面,准备待会儿用作气管补丁;我看见他那颗小小的心脏正欢快地搏动着。我很少看见这样一颗正常的儿童心脏,我见到的大多是畸形而挣扎的病态心脏。

当我做好切开气管的准备时,我们启动了心肺机。这下肺部空余下来,我们就能把受污染的气管造口管从清洁的术野中取出了。从造口向内看去,损伤的情况一览无余。可怜的奥斯林简直是在用一根污水管呼吸。我用电刀切开了整条气管,然后继续切开两条主支气管。

我差不多切到了能够切开的最底位置,才终于看见了正常的气道内壁。大量浓稠的分泌物从堵塞的气道中涌出,我们将感染组织从内壁刮除,内壁不出所料地出血了。

好在电刀终于止住了出血,于是我们将洁白发亮的T-Y管塞进奥斯林的气道,又在上面盖了一块他自己的心包。我最后调节一次这个橡胶圆筒的长度,使它的长短正好合适,然后缝合那块心包,把植入物包在里面。这个结构必须是气密的,要不然呼吸机就会把空气吹进他颈部和胸部的组织,让他像个米其林轮胎人那样膨胀起来。我们将这副崭新的呼吸管连上呼吸机,然后朝他的小小肺部吹气。没有漏气。他的左右肺都能正常地鼓胀收缩。手术室里一片兴奋。

这个高风险的策略生效了。奥斯林的心脏脱离心肺机搏动起来,肺部开始自由起伏,呼吸机需要提供的压力也比之前小了许多。我们的麻醉医生小声说:“真不可思议,我绝对想不到这会成功。”我关闭了心包后壁,盖住修补的地方,然后吩咐住院医师放置引流管,关闭切口。

透过手术室的窗户,我们看见奥斯林的母亲坐在等候室,她的脸上仍没有表情,身子因为恐惧而僵硬。我本以为她听到手术成功的消息会反应强烈,但她的情绪已经耗尽,表露不出释然的表情。她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她轻轻说了声“上帝保佑你”,接着两行泪水沿着她布满痘疮的脸颊蜿蜒流下。无论如何,我祝愿她以后生活得更好。

重症监护病房的人很高兴能把奥斯林接回去。他们的大多数病人都是来做心脏手术的贫民窟孩子,有几个护士也生活在同样的环境里。他们过去几周一直在照料奥斯林和他沮丧的妈妈,眼看着母子俩的状况越变越糟。而现在,“英国医生”飞到南非来挽救“贫民窟男孩”,并成功把他救活了。我很自豪。我想我现在该在落日余晖中打马而去。

奥斯林一天天恢复,已经能通过脖子里面的白色橡胶管自由呼吸。他还是不能说话,但是移植了新的角膜。在呼吸的同时能够看见,他已经心满意足。这个小家庭搬到了城市外围较好的社会福利住房里,房子很简陋,但很干净,也比以前安全。

奥斯林的身体还不稳定,一次胸部感染就会要他的命,因而在手术后的前几个月里,我经常打电话到开普敦去了解他的情况。他恢复得不错,他妈妈在服用抗抑郁药,也好一些了。于是我不再打去电话。

十八个月后,我收到红十字儿童医院的一封信。奥斯林在家里死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是一滩烂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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