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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

没有欢悦,没有高亢,一曲“寒衣调”在他指下,如泣如诉,分外悲伤。

瑾瓛在一旁怔了好一会儿,一袭素底白芍的长裙才慢慢舞开,随着他的琴音,她步子舞的极慢,仿若一个停顿便要倾倒。

她微微的闭上眸子,口中清音缓缓跟随曲调唱出,隔着竹林,悠远缠绵。

虽是不去看他,心头却一下一下被他琴声击痛。

她想。

该是如何悲伤的人才能谱出这样的曲调该是如何的寂寥才能让他如此,仿若置身世外清霄。

以前经常听人说,相见恨晚。

她那时觉得,遇见便是遇见了,已然是缘分,又如何相见恨晚呢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不亲历不懂得。

原来,她真的遗憾,遗憾自己这人世十六年里没有他。曾经一度以为十六载太短暂,可今天再遇见他时,她还是觉得迟了。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她想。

一壶月光,半两荷风,这凡尘二十载,他是否一直这样单薄的身影,从日暮到晨昏

一曲“寒衣调”,一曲半生飘摇。

那些她不曾经历不曾体会不曾陪伴的日子,每当他如此心伤时,又是怀着一副怎样的心情奏出曲调

她缓缓睁开眼眸,一袭白衣清冷依旧的他就那样映在她的眼眸。

待他琴音渐消,她收起袖袂舞姿也敛。

还未等他起身,她便缓缓开口,音调低喃听不出情绪,眼角却有一片晶莹。

“夜澜。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红尘如此寂寥,我再也不忍心让妳一个人。”

她抿唇低眸,顿了顿道:“阿瑾只愿、这一生,酒醒人愁,只与妳一人醉饮。这一世,声嘶力竭,亦只为妳一人清歌。”

第21章少年心事岂全僧

她缓缓开口,话中却有说不出的清忧。明明她是想那么漫不经心的说出一句相守,道出来时,怎却有说不尽的离愁。

远处翠竹环烟笼水,一路缠绵到情深尽处。竹叶簌簌,宛若窃窃低语。鬓间有青丝吹乱,才知有风拂过。

夜澜微抿着唇,一袭白衣清冷如旧。看着她坚定的眸子,半晌,才缓缓开口。

声音低的似是一抹林风,释怀中却也带着几分无奈,“阿瑾,这世间情意,佛曰不可说,当真情深不寿,今朝、也许妳还不能懂得”

他右手摇开折扇,动作却缓缓,“浮梦万象,表镜虚谬。风动云动,心自窥守。”垂眸顿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也憾一路走来,这颗心早就凉透。”

看她眸子渐暗,夜澜抿着唇再不做长留,白裳徒然转身。

一袭清影曳地,他缓缓踱步到桌畔,素手为自己斟了杯梦回。明明酒香甘甜,入口却涩涩。

瑾瓛微抿着唇,一双眸子通红,她莲步移到他跟前,声音却说的异常低柔,甚至带着几分乞求。

“夜澜。妳说的那些俗世无奈,悲欢离合,阿瑾都懂。妳说的那些无常人世,无力天命,阿瑾都知。”

她低着头,素手搭在他的手背,感受他指尖清冷如冰,轻轻开口:“可是,此情无关风月,阿瑾也不求任何。不顾一切的付出,是我情愿心甘。”

听她如此言说,夜澜不禁蹙眉抬眸,却正撞上她一双坚定的眸子。眼角未干,看着甚是楚楚。

他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遇见,便已然是一切劫难的开端。佛曰,因果缘分。缘起即灭,缘生已空。阿瑾,我一个人淡漠惯了,实在不适合任何承诺。”

广袖一拂,轻手为自己斟了杯梦回酒,“此樽梦回,妳我同醉是甚好。可那一瓢江湖寂寂,便让我自己独饮罢。”

瑾瓛听他这么说,不禁秀眉微蹙,她皓齿咬着下唇,留下一道深浅痕迹却也不觉。

她怔怔的看着夜澜,楚楚的眸子闪过一抹委屈,语调也带着几分哽咽,“夜澜。人世苦短,能得一知己已然是万幸。妳别和我说什么佛曰佛曰,我不爱听。”

她轻手拽过他的衣袖,动作温柔,口中的话却坚定:“为妳纵然逆天,都没有不可。何况是佛这天下,这佛道,妳重我便重,妳轻我便轻。”

瑾瓛微抿了一下唇,“妳知不知道在阿瑾心里,如此不过。爱如禅,妳如佛。我信妳,不信佛。”

“阿瑾心若有太深的执念,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夜澜轻轻拉过她的手,眸子闪过一抹心疼,话却说的淡淡,“凡事太尽,则缘分势必早尽。太过温暖和炽热,到最后,都不过是相离。君子交,淡若水。平平淡淡,方为长久。”

他一袭白衣如旧,一双眸子宛若九天星辉,深深的看着瑾瓛。

瑾瓛强忍着不让眼里的泪落下,心里却一阵刺痛。

她想,这竹林清风已然足够悲凉,可她却不明白,眼前人明明青丝鬓上染满世间芳华,可为何清冷凉薄还是他。

瑾瓛微微的垂下眸,几乎是不着痕迹的点点头,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她素手提起桌上的青釉秋水纹花的瓷瓶,为自己斟了杯满满的梦回酒,提起衣袂,一口便饮的干净。

莹泽的酒水洒在她白皙的手背,低落在她素白衣角的描底白芍上,她也恍若未觉。

她微低着头,坐在一旁的青石台旁并不看向夜澜,手中斟酒的动作却是不停,饮了一杯又是一杯。

夜澜见她如此,无奈的摇了摇头。右手镶玉的折扇徐徐摇开,却也不上前阻挡。

一盏一盏的梦回饮尽,瑾瓛的脸色渐渐绯红,待她手摇摇晃晃的又举起一杯清酒,还未饮下,便倒在青石桌上。

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凄然。她眼角氤氲,眸中的泪簌簌的淌了下来。

可又怕眼前的夜澜看见,连忙拿起手背去擦,却是越擦越乱,瞬间晕湿半面胭脂。

既然悲伤没法遮掩,索性便不去管它。她放下手,也不再理会脸上的泪水。深深的闭上眸子,斜靠在青石台,半晌不曾动作。

夜澜看瑾瓛在冰冷的石台上趴着不起,便伸出手去叫她。素指还未碰上她的身子,却看见她已经醉的沉沉睡去,口中含糊不清不知说些什么。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嘴角一挑,划过一丝无奈的笑。

刚要抽回自己的衣袖,可胳膊却不禁在空中顿了一顿。见她睡的正沉,眸子垂了半晌,素手还是缓缓攀上她的发梢。

他水袖一拂,收起手中折扇。素白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鬓角,缓缓漫上她的眉梢,动作异常温柔。

听瑾瓛趴在那嘴里含糊不清,不知说些什么。他想,许是青石太凉,她在那儿趴着身子觉得冷。

也担心她着凉,夜澜缓缓站起身子,靠在瑾瓛的身旁。

他身子紧紧贴在她的后背,微微低头,正要把她从桌旁抱起,却无意听见她口中的低喃,语调竟是无尽的悲伤,虽是言语含糊,夜澜却听的极为清晰。

“为君沉醉又何妨哪怕酒醒之后人断肠”

夜澜揽在她腰间的手不禁一顿,看眼前的人满脸泪痕,他一双清冷的眸子低低垂着,看不出情绪。

半晌,唇一抿,一把把她打横从桌旁抱起。

竹林寂寂,袖袂拂过清风。他抱着她,步调缓缓,宛若在红尘紫陌中穿行。

许是之前太冷,瑾瓛感到身边忽然有一丝温暖,她闭着眼睛,下意识的往夜澜怀里靠了靠。

见瑾瓛眉头微蹙,似是极为难受,夜澜低着头,下巴抵在她的额前,揽她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

紧紧贴着她的身子,感受着她的体温。只一瞬间,心底竟对这样的温度泛起一丝贪恋。

他嘴角一挑,一贯清冷的笑挂在唇边,似是在自嘲。

他不禁想,夜澜,妳还当真是可笑。该是怎样的温度,才能温暖妳这颗经年离落生性凉薄的心。

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缓缓低眸看着怀中的人。

见她原本白皙的脸因为饮酒此刻泛起淡淡的潮红,分外迷人。他唇角不禁一勾。

清秀的眉,娇红的唇。他甚至能想到她醒时的样子,一双晶莹的眸子如水,淡淡的望着他。

性情温婉贤淑,待人彬彬谦礼。芳华不减清骨,兰质不失素心。阿瑾,妳真的是一个好姑娘。

可我夜澜何德何能让妳执念至深。本是一场戏,我想要妳深深入戏,可妳刚要入戏,我便心有不忍。

早知妳是这样一个人,我便不打妳的主意。任何人都是利用,为何当初我没换一个。

凉薄如我夜澜,配不上妳的好。无心亦如我夜澜,讨不起妳的真心。

月上柳梢,天色已尽阑珊。夜澜紧紧的抱着瑾瓛,缓缓踱在回去的路上。

街道烛火通明,把两人的身影恍的明亮。他望着来往熙攘晚归的人群,心底却一片冰冷。

万家灯火在眸中明灭。这些年,山长水阔,他从未知晓家的感觉。

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毫无提防的熟睡,他嘴角一扬,竟然无比心疼她的天真。

阿瑾,妳知不知道

这些年,我独身走过无数知名不知名的高山,我孤影踏过无数至深不至深的河流。受遍了人情冷暖炎凉世态,看多了俗尘清欢人世离愁。

可我从未悲伤。

凉薄一向如我,所以这些凉薄,我分毫不曾放在心上。

可是,今日,我夜澜此生首次无言。不是为浮世殇,却是水中月,不能给任何。

阿瑾。

佛言,一念千年,我原不懂。可这归心一动,分明就是千年。

第22章咫尺相思天涯远

夜澜抱着瑾瓛行在仙来长街上,步子踱的极缓。他一袭白衣曳地,月影清辉下,衬着湖畔绿水逶迤。

桥边杨柳堆烟,层层雾霭宛若珠帘落幕,叠起无数重嶂。

他见怀中的人睡得正沉,唇角一勾,也不忍心叫醒。紧紧的抱着她,步调不急不缓的向玉府踱去。

待行到玉府的街角时,忽而看见玉府门口的来人。方才还温情的眸子顿时划过一丝冰冷,瞬间便恢复往日清冷的模样。

白慕笙一袭堇袍,长风而立。待夜澜眸子瞥向他时,他也看见了夜澜。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没有丝毫表情。

白慕笙看瑾瓛在夜澜怀里睡的正沉,他眸子一暗,对身旁的素璃说,“去通知叔伯,让他勿担心,就说阿瑾回来了。”

“是公子。”素璃忙转身跑回府去通知玉瑨。

“素璃,再拿一个毯子来。”白慕笙边说边往瑾瓛的方向走,“天凉,免得阿瑾着凉。”

待走到夜澜跟前,他微微欠身福了个礼,即便心中不悦,可动作依旧是彬彬的模样。

“当真是麻烦这位公子了,天色这么晚,还把阿瑾亲自送回来。”说着,伸出双臂便去接夜澜怀里的瑾瓛。

尽管白慕笙谦和有礼,夜澜却丝毫不放在眼中。他嘴角一挑,一双眸子清冷的瞥着白慕笙,嘴上也不客气,“我和她之间的事,还不劳烦妳道谢。”

微微侧身,错过他接瑾瓛的手,“她现下睡的正沉,还是勿扰了为好。”

白慕笙眸子一怔,他没想到眼前的人这般清冷,心中有几分不愿口中便吐出几分,微抿了一下唇,仍是一副谦忍的样子。

“眼下霜重露浓,别让阿瑾着凉是先,公子也不能抱着她在外面睡上一夜是吧”

“那是自然。”夜澜眉毛一挑,“不过,既然她是在我的怀里入睡,那么,便没有不在我怀里醒来的道理。”

眸子一瞥,再不看眼前的白慕笙。他微微低下头,口中却是道不尽的柔情,“阿瑾,醒来吧。”

他低喃一声,见怀中的人没有反应,嘴角划过一抹清浅的笑,不顾一旁白慕笙面色铁青,他下巴抵在瑾瓛的额前,又低低唤了声,“阿瑾”

怀里的瑾瓛听见有人唤她,嘴里含糊的答应一声,本能的向夜澜怀里靠了靠。可这一靠,她自己也感觉出不对劲儿来,秀眉微蹙,眸子缓缓睁开。

一双哭过的眸子微红,看上去甚是楚楚。因为方才醉酒,此刻她眼睛轻轻的眯着,见身前的夜澜近在咫尺,不禁神色一怔,微微的张了张口。

半晌,见自己被他抱在怀中,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夜澜”

“嗯怎么啦阿瑾”夜澜淡淡的笑着开口问道。

“我这是在哪儿感觉好累。”说着,把头靠在他的胸前。

“傻瓜,天色这么晚了,我当然是送妳回家。”

“回家我还以为”

“阿瑾。”还没等瑾瓛说完,一旁的白慕笙便踱步走了上来,他强忍着心头的不适,柔声道:“到家了就下来吧,小心摔着。”说着便伸手去扶瑾瓛。

这一次,夜澜却是没有阻止,他唇一挑,也不言语,冷冷的看着白慕笙去接怀里瑾瓛。

瑾瓛抬头,看着抱他的夜澜面色清冷,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眸子低低垂下,“慕笙,我自己能下来。”

白慕笙伸出的双手在空中顿了顿,半晌,还是收了回来,“好。”

缓缓从夜澜的怀里下来,刚一落地,便感觉周围的风吹的甚冷,瑾瓛不禁抱了一下双臂,娇红的唇瞬间被冻的素白。

白慕笙见她身上穿着一袭白芍素底描花的长裙,正是那日在“烟云织锦”买的衣料。他眸子又是一暗。

空气里突然静的出奇,三个人皆是站在一旁,谁也不开口说话。

“小姐妳可算是回来了可把我和公子担心死了。”素璃从府中出来,刚一看见瑾瓛,她便大声开口喊道。

她边拿着毯子边往外跑,看着甚是着急。待跑到瑾瓛跟前,眉一皱,一把抓过瑾瓛的手,将毯子披在她身上,“小姐妳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知不知道公子和老爷都急坏了”

说完,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夜澜,不禁轻轻的撇撇嘴,脸上却也不敢明显不悦,“我就知道”

素璃抬头看向眼前的瑾瓛,本是想好好的“责备”她一顿,可看到她红红的眼睛后,眉毛不禁一蹙,“小姐,妳哭过了”

说着,指尖触上瑾瓛的眼角,“是不是谁欺负妳了”言罢,冷冷的看向一旁的夜澜。

白慕笙听见后,不禁眉毛微蹙,他上前拽过瑾瓛的衣袖,“怎么了阿瑾,发生什么事了”

说着,便拽她往府里走,“天冷,别凉着,我们回家说。”

夜澜原本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可他见白慕笙忽然拽着瑾瓛的衣袖,不禁眸子一冷,一把就拽过瑾瓛的胳膊把她揽在怀里,低声道:

“阿瑾,妳说说自己为什么哭红了眼”

他的脸和她靠的极近,嘴角一挑,眸子里满是魅惑。

瑾瓛不禁一愣,怔怔的看着夜澜,抿着唇半晌,才弱弱的开口,“我没有哭许是风太凉、吹红了眼睛”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干脆低下了头。

夜澜眸子暗藏笑意,缓缓瞥向一旁的白慕笙。见他一脸黯然,却极力的隐忍着,不禁唇角一挑。

他缓缓拽过瑾瓛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俯下身子就在她额前一吻。

蜻蜓点水却异常温柔。

身前的瑾瓛头垂的低低的,顿时面色通红,他淡淡笑开,“那阿瑾以后可要小心些,莫再被风吹了眼睛。”

素白的指尖缓缓触到她的眉梢,划过她的眼角,“这么漂亮的眸子,可不能让它变红。再说”他轻笑,“我也舍不得。”

“好了,阿瑾,回去吧,仔细身子着凉。”

夜澜缓缓放开她的手,见她还呆愣在一旁,他唇一挑,指尖到她鼻尖上轻轻一勾。

“要一如既往的想我。”

言罢,他毫不迟疑的转身,一袭白衣在深深如许的夜幕中缓缓而行,清冷如旧。

半晌,瑾瓛站在原地都未曾动弹分毫,甚至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怔怔的望着那个飘渺的身影,远去远去远去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

直到望的眸子发酸,她也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在看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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