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赋第5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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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平安不愁温饱地度过,已算是万幸。

我照例如往常一样,先去陪桑格儿说了会儿话。是谁说过苦难使人成长。如今,我看着不笑不动亦不肯说话的桑格儿,才体会到这种成长的代价。

枯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告辞,不料却听得一直不肯开口的桑格儿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姐姐可是要去见四哥哥”

猛然听得四哥哥这三个字,我愣了一下,忙点头道:“是是,你四哥哥又做了好吃的东西,回头,我让茉叶给你端来尝尝。”

“什么好东西”桑格儿的兴致似乎颇高。

我笑道:“是饺子呢,你一定没有吃过,不过在中原,新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要吃饺子的。”

请原谅我的谎言。

谁叫霍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呢在当时,就算是中原也还没出现“饺子”这种食物。

不过,要敷衍一下没有见过世面的东胡人,中原却是最好的说法。

我笑得不动声色。

然而,或许是我的错觉,在我说到“中原”这两个字的时候,桑格儿的表情微微有些僵凝。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和姐姐一起去吧。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四哥哥了。”桑格儿站起来。

我的笑容有些收不住。

我没有听错吧桑格儿居然主动要去见霍戈这是自九王出征、霍戈拒绝发兵相助之后从未有过的事情。

大约是察觉到我的诧异,桑格儿轻轻一笑,笑容里有丝黯然的味道,“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只是想去向四哥哥道个别。”

“走去哪里”

“中原。”

我愕然惊怔了一下,“你要去中原什么时候走为什么我没有听主君说起过”

“四哥哥将我献给了汉王。等汉王的使臣一到,我就该离开这里了。”

汉王刘邦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霍戈早打着这样的主意。这些日子,表面上风平浪静,而暗地里暗地里潜藏的激流比之两族结盟之前更加汹涌。

他原来,早已与汉王取得联系,目的,大约是想合汉军之力铲除冒顿。

而除掉冒顿之后呢

他所要的,难道仅仅只是一个草原霸主的虚名

“姐姐”桑格儿的轻唤令我倏然回神。

我勉强笑了一笑。

她挽住我的手,“走吧,四哥哥还等着呢。”

我张了张嘴,心中有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自小在九王的宠爱和众人的呵护之中长大的桑格儿,她如何能明白

从来没有离开过东胡,未曾接触过正常生活以外的人与事的小公主,她如何能够明白

这一场噩梦,只是我一个人的。我以为霍戈也在其中,然而,他不在,他在梦外,做着他自己的另一场梦。

我们就这样各怀心事地走进霍戈的主帐。

一入帐,便闻到一股扑鼻的浓香。

只是此刻,纵使再美味的食物,也填补不了我内心的忐忑失望和无助恐惧。

霍戈的所作作为,是要颠覆整个历史。

我要如何阻止

要如何让远在未来的亲人朋友不会消失于时间的长河

我锁紧眉头,心事重重。

“好香。”桑格儿用力吸了吸鼻子。

我才无意识地抬起头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口银质小锅,架在白银托盘之上,盘里垒满了深红色的炭块,不时蹿出一两束艳红的火苗,舔着汩汩冒着热气的锅底。

与帐外的冰封雪冻不同,帐内温暖如春,斛光泛彩,美酒飘香。

对于奢侈,霍戈是从来不会落人于后的。

听到声音,霍戈转过身来,看我一眼,又看看我身后的桑格儿,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桑格儿怯弱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我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今日就算是为了可怜的桑格儿,也暂且收起心中的担忧和不快吧。

我振了振精神,轻轻扯出一抹笑,“主君帐里的香气,怕是连百里之外的狼群都要馋死呢。”

对于如此明显的赞誉,霍戈的表情还是温温的。他的目光从桑格儿身上落回我的眼里,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面容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僵硬和苍白。

“你咳嗽好些了”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问的人是我,忙点头道:“好了,好多了。”

他皱眉,“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我又是一怔,才笑道:“是好了。你看,我这么久都没咳一声。”话音才刚落,喉咙里感觉有些痒,到底忍不住,呛咳出来。

果然,爱与咳嗽,是无法忍耐的。

我的神情便有些怔怔的。

霍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里的冬天可不比我们原先居住的江城,你穿那么少,又喜欢到处跑,感冒怎么能好得快”

言下之意,似乎颇有些责备我不该日日跑去桑格儿那里。

我安抚地握了握桑格儿的手,才发觉她的手像冰一样冷。

“怎么感觉还好吗”

她笑着摇摇头,却将手从我的掌心轻轻挣了出来。

我也不以为意。

再看冒顿,他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桑格儿的手上。

我轻轻咳了一声,“唔,饺子能吃了吧肚子好饿。”顾左右而言他。

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上前几步,抢过霍戈手中的银匙,迫不及待地送了一口肉汤下肚。

“哇好烫。”我捂住嘴巴。

一名近侍刚刚进账,见此情形,忍不住笑出声来。

“把她拿下。”笑声还未落,霍戈陡然道。

我一愣,对上那名近侍同样诧异不解的眼。胡人豪放,本来也没多大讲究,而常在主君帐内进进出出的人更是看惯我俩相处的样子,是以并未觉得我这样做有多么逾矩。可是今天

一愣之余,我猛然醒悟。

霍戈说的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桑格儿

侍卫的反应到底比我快半拍,他腰间的佩刀已“刷”的一声抽了出来,搭在桑格儿肩头。听到动静,帐外又涌进来几人,其中一人的鞋尖踢在桑格儿的膝盖后,她一下跪倒在尘土里,长发顺着脸颊滑下来,遮住了脸庞。

“为什么”穿着明红色短氅的少女猛地抬起头来,长发扬起,明亮的眼神宛如锋利的刀子。

“为什么”霍戈微微地笑起来,“我亲爱的妹妹,我也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你就那么想我死吗还是,你想要做这东胡的主君”

桑格儿咬着牙齿,神情瞬息万变。

“难道,哥哥为你做的安排你还不满意吗你做了汉王的王妃,将来,就是母仪天下的夫人。岂不比在这苦寒之地挨苦受冻的好”

我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紧。

彼时,刘邦还只是一个困居汉中的小小汉王,霍戈如此笃定地告诉桑格儿,汉王的王妃将会母仪天下,这话若是被有人心听去,岂不又是一场大祸

“挨苦受冻原来主君一直以祖先居住之地为苦。可桑格儿虽是女子,也以生为东胡人,长在东胡为荣。”

“什么是东胡”霍戈嗤一声笑,“什么是匈奴什么是秦国什么又是大汉天下你以为几百年几千年之后,你们所坚持所感到荣耀的一切,还会存在吗”

他慢慢踱过去,伸手,从桑格儿袖中抽出一把无鞘匕首,匕首的寒光瞬间映亮了霍戈的眼眸。

“你想用这把匕首插入我的心口”他翻转手腕,将匕尖对着自己。

沉默。

绝望。

桑格儿猛地挣直了脊背,眼里是恶毒怨愤的光,“霍戈,你杀我父亲,愚我族人,大家敬你是英雄,我只道你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小人。”

“我从来没有当我是英雄。”霍戈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当今世上,霸王项羽是英雄,冒顿或也可称为英雄,但他弑父屠母,对兄弟斩尽杀绝,这样的英雄你也敬服么”

“呸冒顿算什么若不是暗中与你勾结,断我父亲后路,他也不过是父亲的手下败将而已。你勾结外贼,陷我族人于死境。霍戈,你不得好死。老天有眼,总有一天会收拾你的。”

“老天老天在哪里”霍戈摊手而笑,“老天若有眼,今日,我,她,我们都不会站在这里。”

他的眼神清淡如西湖水,不蕴一丝笑痕。

第八章撕心2

“天神在上,自会看得清清楚楚。今日,我虽不能得报父仇,却也绝不会向仇人低头,受仇人摆布。”桑格儿哑声嘶叫,挣扎着站起来。

众侍卫一拥而上,扑过去压住她的肩膀。

“你嫁给了汉王就会明白,天下何其之大,东胡这一隅之地的恩怨何其渺小。何必拘泥于仇恨这种形式呢让自己过得快活一点不好吗”霍戈弯下身,像一个语重心长的长者般俯视着愤怒的桑格儿。

“桑格儿哪里都不会去。”一抹凄绝的笑容从桑格儿唇边逸出,“东胡的女儿死也死在东胡的土地上。”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头撞向霍戈的腹部。

我惊呼一声,银汤匙“咚”的一声落入的汤锅里,汤星四溅,落在我的手背上,连剧痛都显得麻木。

而那边,霍戈已被桑格儿撞了个趔趄,他慌忙连退几步,已经迟了,手中的短匕一个拿捏不住,被桑格儿夺了过去,她反手将匕首刺向霍戈胸前。

帐内已是一片混乱,侍卫们疯抢而上,有人从斜刺里冲出,挡在霍戈身前,而更多的人则是递出了手中的刀剑。

“桑格儿”我大叫一声。

声音还未落,一大蓬血花涌起在半空,又如烟花般纷纷洒落。桑格儿无力地晃了晃,身子却并未倒下来,那些扎入体内的刀剑支撑住了她的整个重量。

她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消失,唇边却带着一抹笑,刻毒的笑,“霍戈,老天会收拾你的,我会看着,一直看着你。”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所有的刀剑一齐从她体内抽出,她的眼无力地大睁着,尸体沉重地摔在尘土里。匕首从手中滑脱而出,跌在地上,没有来得及刺入任何人的身体里。

一片寂静。

唯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汤锅里不知疲倦地汩汩着热气。

有人别过眼去,不忍再看。

但无论如何,东胡的百灵鸟是永远地飞走了

岁月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生死,而停下它匆匆前行的脚步。

历史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参与而改变它既有的方向。

狡兔死,走狗烹。

九王的败亡令原本脆弱的利益结盟走至终结。

冰雪还未消融,匈奴已向东胡发动了全面的进攻。

战线节节向北推进,一直到拔地而起、高耸绵延的阴山山麓。阴山,山势极广,千峰万壑,绵绵不尽,足有数千里,其中崎岖小道自是不计其数,但可行大军的山道却只有一条,那便是向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的狼山隘口。

当年,东胡使臣带着我从那里走进来。

订立盟约之时,冒顿和伏琅从那里走出去。

如今,匈奴的铁骑也要从那里冲过来,踏平东胡人所拥有的一切。草地、牛羊、家园以及尊严

阴山山顶的积雪亘古不化,肃冬寒风夹带着大量的风沙席卷了整个草原。太阳小而薄,如一枚铜钱似的悬挂在辽远的天边,日光惨白如上了一层寒霜。

霍戈顶盔戴甲,挂帅亲征。

我看着跨坐在马上的霍戈,努力搜寻着记忆里的零星碎片。那个如风一般潇洒,如阳光一般灿烂的男孩,再也回不来了。那些属于少女时代的青涩心事,那些,曾经被晾晒于白炽灯下的驿动的勇气,在这一瞬,被历史的洪流汹涌着席卷而去。

再也回不来了。

我无声地仰望着他的背影。

那么单薄,那样寥落。

这是一场没有归路的战争,将决定整个草原谁主沉浮。

胜,虽荣。但前路仍有无数场征伐等待着他。

但如果落败,如果落败

我不敢想象。

霍戈在马上,没有回头。他决然而去,带着一众孤意赴死的子民们,奔向已然可以预知的命运。

长夜寂寂,雪落无声。

霍戈走后,偌大的营寨显得空寂而荒芜。十帐九空,只要是长过马鞭的男子,都跟随他的父兄上了战场。

留下来的女人和孩子们,如一群惶惶不安的兽,陷入漫天无边的风雪之中,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撕裂它的宁静。

我仍醒着,茉叶也依然在我身边忙忙碌碌。

她将炉火拨得更旺一些,又拿了一件狐裘披风出来,搭在厚厚的床褥之上。

“这件披风”我半撑起身子。

茉叶忙道:“这件披风颜色太素了,容易弄脏,我再去换一件。”

我抬手阻止了她。

手指轻轻抚过温软的毛皮,我记得,这件披风是我从贺赖部带去王庭的,初抵王庭的那一日,霁雪初晴,夕阳将天空晕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我从一片素白冷寂的世界里走出来,看到的第一抹风景,是骑在白马上的王子蕖丹。然而,他终究不是我的光明,冒顿的惊马击碎了我短暂的迷梦。

那时的他,嚣张跋扈、满不在乎。一人一骑横冲直撞进迎亲的队伍,浑不顾他人异样的眼神。我以为他身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以才能如此骄纵狂妄,目下无人。

但后来才知,全然不是如此。

他的嚣张和骄傲,是建立在世人的漠视与遗忘之下的。他的存在,令母亲含恨,令父亲猜忌,令他人以为绊脚石。如此艰难的成长,却并未让他绝望。

他学会了如何在边缘游走,如何在尊严与生存之间作出抉择,如何将一个太子耀眼的荣华狠狠踩在脚下,如何让人在憎恨蔑视的同时,忽略他也在渐渐长大,忽略他背后翕动的羽翼已足以撑起匈奴的整个天空。

而藐视他的人,最终会被他踩在脚下。

以往无数次的经历无不印证着这个道理。

那么这一次,大约也不会有所不同吧。

我眼神一黯,茉叶已强行自我手中抽走了那件纯白色的狐裘披风。

“郡主,你身体不好,这些劳神费力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吧。”

茉叶静静地凝视着我,被她看得久了,似乎也能从她清澈的眼眸里读出一丝悲凉的味道。

我慢慢往后仰,靠在卧榻之上,这段日子,咳嗽一直不停,嗓音沙哑得如被火焚过一般。如此漫长的病痛,是否预示着我在这里的日子已经不长久了呢

“茉叶。”我说。

她应一声,上前一步。

我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你逃走吧,东胡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茉叶一震,半晌,惊惑地问:“郡主的意思是单于他不会来接我们我们匈奴的铁骑会败走东胡”

“傻姑娘。”我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涌起酸楚,“匈奴如果落败,我们还可在此苟且偷生。但若是”

话音还未落,帐外凄迷的风雪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悲鸣,如一只垂死的兽挣扎着发出对上苍最后的控诉。

紧接着,无数纷沓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地奔跑、跌倒,在雪地里踏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同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指挥着,那些沉默悲哀的女人们齐声恸哭,尖细的声浪如根根尖刺,刺入耳膜,听来比月夜狼群的嚎啸更为惊心动魄。

茉叶愣了一下,快步朝外走了两步,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来般,惊惧地止住了步伐,嘴里喃喃着:“出事了吗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

我厌倦地闭上眼睛。

像是在回应茉叶的提问,帐外的喧闹吵嚷之声渐渐汇成一团,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慢慢地听出其中夹杂着愤怒的嘶吼:“杀了那个女人杀了她”

茉叶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想要将帘子合得更紧一些。

可是愤怒的人群早已一把撕裂了厚重的皮帘,皮毛如雪片般纷纷洒洒,扬入漫天风雪之中。刺骨的寒风夹裹着雪沫扑入帐中,帐内勉强维持的一丝温热躲避不及,一头撞入炉内,火星闪了几br&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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