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赋第5部分阅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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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戈站在崖上俯视着我,衣袂翩飞,那一瞬间让我有一种欲乘风归去的感觉,“我知道你不怕死,死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是你想过没有要如何才能活,在这个世上活得更好要如何将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在无法逃避无可选择之时,只能想到死”

一丝讥诮从他的唇边逸出,散在夜风里。

无路可走无法选择之时,我想到的只有死

不错,霍戈了解我,甚于我自己。

我默然。

半晌,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他,“那一天,你对我说出你心里的想法,其实是有预谋的吧”那些话,是一种试探,也是一个引诱。

试探我与他是否同路人,继而诱我深夜出帐,然后嫁祸于我,挑起九王与冒顿的战争。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能有那种绢帕的人,除了我,还有一个他

只是,为此牺牲了库托尔,却不免让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你阴谋嫁祸于我,然后将罪证直指匈奴单于,让九王震怒之下发兵攻打匈奴。然而九王深谋远虑,只想以武力胁迫匈奴割地赔偿,却不愿两军对垒,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主君又心生一计,命人在军中散播流言,说九王要赐死曦央,并且还要将尸首在匈奴人最盛大的节日,茏城大会之时送往匈奴。试问,有哪个君王能够容忍他族如此羞辱若是冒顿一怒之下,拒绝割地求和,那么,九王即便再不愿大动干戈,也不得不仓促应战了。”

我一气说完,唯恐霍戈中途打断。

好在,他似乎并没有让我闭嘴的意思。

我调开目光,顾自说道:“不过在这一点上,冒顿倒应该感谢你,你的目的不过是借他之手除掉九王,我的人一日还留在东胡,九王便一日不会有所警惕,而那些流言自然不会传到九王耳中。主君,我说得可对吗”

我像是累了,轻轻闭上眼睛。夜晚的风凉凉地拂在脸上,带起一丝沁冷的寒意。

没有霍戈的命令,谁也不敢上前来拿我。

局面一时有些僵凝。

我忍不住微微掀开眼睫,却发觉霍戈并未注视着崖下的我,他的目光竟似望着峡谷出口的方向。

我心头一凛,果然,并听得霍戈悠悠地说:“你的话说完了还需不需要再拖延一点时间好让那个人逃回匈奴”

我大惊。一时做声不得。

霍戈转头望着我,“你说得虽然一点都不错,分析利弊也很透彻,我和匈奴看似可以站在同一条船上,但你别忘了,东胡最大的敌人还是匈奴。此次,是借他之手除掉九王还是借九王之手除掉匈奴,还很难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既然是撒网的渔翁,又怎么会让鹬蚌知道自己的结局呢”

霍戈的话音还未落,峡谷前方陡然起了一阵马蚤乱,他微微皱了皱眉。

那里果然还有伏兵难怪他胸有成竹。

我如兜头被人浇了一瓢冷水般,浑身彻寒。

张了张嘴,想要向霍戈求情,但终究不知从何说起。

前方蓦地腾起一股烟尘,黑烟滚滚,顺着风势迷了人的眼睛。

崖上崖下顿时乱作一团。

我感觉手臂一紧,有人在耳边低低地说,“跟我走。”

伏琅他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这样孤身犯险,敌上我下,胜败早已是定数,纵然此刻能凭借着一点气势打乱敌人的阵脚,但拖着我这个累赘,要想逃跑还是不可能的。

果然,乱过一阵之后,便听得霍戈大声喝道:“不要乱,全部下马,兵分两路用马匹塞住峡谷两边的通道。”

连喝两声,东胡士兵们都镇定下来,各自牵着自己的马,依序将我们堵死在峡谷里。

“杀上去,都给我擒了,一个都不能放走。”霍戈发一声喊。

“杀”众士兵一起举刀暴吼,冲了上来。

伏琅挥刀劈过,当先一人面目被斫,顿时血流劈面,猩红的血随着刀拔出而喷涌,溅了伏琅一身。

我静静地退在一旁,看着四面狂涌而上的人群,再看看崖上默然静立的霍戈。只要他一声令下,崖上百箭齐发,伏琅就算再有通天的本事,怕也无处可逃了吧。

可是,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等死吗

只是这么一恍神的工夫,空气里已经聚满了浓稠的腥味,混着马匹喷吐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异样的湿热。

“匈奴的勇士,你听好了,本王敬佩你的忠心与勇猛,如果你肯效忠于本王”

话音还未落,群山之中陡然响起一阵大笑声,笑声震耳,在山间来回激荡。

这声音

“东胡王,你要我的部属效命于你,你可有什么本事”

听到这句话,我激动地喊了一声:“单于”

在夹壁而立的山崖之上,一人挽弓搭箭,雪亮的箭头直指对面山崖的霍戈。他冲着我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夹在指尖的长箭却未颤动分毫。

“你最好不要动,也请你的手下不要妄动,不要试探我的臂力。”冒顿冷冷地说。

霍戈果然不再动一下,山崖下的东胡士兵们也纷纷收了武器,退开三尺的距离。

一时之间,谁也不曾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第七章盟约2

良久,霍戈望着我,突然笑了笑,“曦央郡主,你的面子可真大呀居然让匈奴单于为你亲身犯险,看来我得重新估量一下你的价值。”

“你也不差,放着烧毁粮草的敌人不追,跑来拦截一名逃妃。在大王眼里,她这颗棋子的用处大约还远远不止如此吧。”

“哈哈,”霍戈干笑两声,“小王愚鲁,怎及得单于智计之万一单于孤身犯险,深入敌人腹地,此等胸襟谋略,岂是常人可以揣测若小王早知偷袭我军粮草之人是匈奴大单于,又怎会放走大鱼去捞小虾”

“好东胡王为人坦荡率直,是真君子也。今日冒顿只要大王一句话。大王若答应,冒顿以天为靶,射出的箭就是我们结盟的誓约。”

霍戈良久不言。

我知道他心中恼怒。霍戈最在意的,就是不得不为形势所迫向他人低头。但此刻,除了结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转头,凝望着霍戈,“大王,识时务者为俊杰。曦央愿在此为质,见证匈奴与东胡两位君王的第一次携手。”

霍戈的目光黝黯深邃,刺到我的脸上,带着一股犀利的冰凉。

我微微撇开脸。

“贺赖曦央”不料,他竟是一笑。

我愕然回眸。

“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他负手轻叹,笑得越发温柔,“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信你。”

我心头“怦”的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何尝不明白他心里怨我恨我。这世上纵有朋友千万,亦不及你我。可是到最后,我却选择了一条与他背道而驰的路。

我苦笑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仰首道:“谢主君。”

而后面对着冒顿,他站在火光照不到的崖顶上,山风将他的衣襟吹得猎猎飞舞。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孤身犯险,欲救我于囹圄的这份恩情,我怕是倾此一生都难以报答了。

唯愿,历史的车轮沿着既定的轨迹,不偏不倚地走下去。

这便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冒顿射向空中的鸣镝响箭被作为两军结盟的信物,留在了东胡。

同时留下来的还有我这个“人质”。

而九王带去匈奴的精锐骑兵铁风骑,却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几度有死士踩着无数同伴的尸体杀出重围,不顾一切地驱策着战马奔回本部请求援兵,却俱被霍戈斩首于帐前。

他别无选择。

数以百计的东胡士兵亲眼见证了主君与匈奴单于的结盟,虽说那晚他带出去的多半都是亲信部属,但难保其中没有混入九王的j细。

他除了彻底背叛九王,置九王于死地之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战事并没有僵持多久。

那一年的冬天,当第一缕冬雪落在光秃秃的山脊上时,九王战死的消息随着季风传回了东胡。

东胡上上下下白衣素缟,家家帐前挂起白幡,放眼望去,天上地下一片银白。

我想起这个时候,家乡的同学们应该已经在翘首盼望着天空飘落的第一朵细小的雪花。江城的冬天,有时候也是可以看到雪的。不过,那里的雪是温柔的、俏皮的,在人一个转身不经意的回眸间,悄然而落,你只能从树梢上、屋脊顶偶尔闪现的一点莹白寻到它曾经来过的踪迹。

而塞外的雪就不同了。

它浩浩荡荡、来势汹汹。如一只蛰伏多年的兽,顷刻之间,冷酷地吞没了周遭一切。

我从桑格儿的帐篷里退出来,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

刺骨的寒风如鞭子一般抽打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

九王的精锐部队大多在这场战役中覆没了,剩下的一些残部和家奴也被分拆成小股,编入了其他将领麾下。

至此,属于九王的辉煌,再也不存在了。

一夕之间,秋风尽,大雪起,风云轮转,满目萧索。

可是,兔死而狐悲。这应该是最后的平静了吧雪落的尽头,等待着我们的又是什么呢

脚步忽然有千斤重,这一场跋涉太远太远。

我抱着肩膀,无力地蹲了下来。桑格儿那异常平静的面容总是无声地在我眼前晃动。欲哭已无泪,欲辩已无言。

昔日尊贵无比的郡主,转眼跌落尘泥。

她的命运,日后,怕不就是第二个贺赖曦央吧在兄长与所谓的夫君手中被权衡被掂量,被敬献被争抢。

“这就是命啊是我们贺赖女人的命。”原来,看得最通透的还是贺赖部那个慈祥的老妇人。

“摔倒了吗”蓦地,有人在我身后轻叹了一声。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我蹲着没有动。

那声音笑了笑,“摔疼了”

过一会儿,又道:“疼哭了”

我猛地抬起头来,双眼晶亮地瞪视着他,“你心里难道一点难过的感觉都没有”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动,看着我,却没有说话。

我继续瞪他。

他唇边终于扯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我希望看到的

我的眼神闪了两闪,黯淡下去。

不错,这样的结果,原本是我一手促成的。我促成他和冒顿的结盟,九王就必须死

但,若他们不结盟。死的或许是霍戈,或许是冒顿,而陪葬的,却是伏琅是茉叶是我

我无言低头,压抑多日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直落下来。

这些天,这些年,面对着冒顿、蕖丹、霍戈面对着亲情、恩义、生死、良心的选择,我心里有过多少的疲惫,多少的自责,多少的冰火交煎。

我自以为能看透所有人的命运,却偏偏看不透自己。

此生,如置于一局棋,胜负成败在局外看得清清楚楚,而一旦深陷其中,则步步艰难,如履薄冰。

“你看。”霍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我狐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雪白的天地下居然有一点浅浅的红。

红棘花

我凑近一点看,果然是在沙漠中见过的红棘花。淡淡一点红,好似随时都会被漫天白雪所淹没。但,过一会再看,它还在那里,招摇而又骄傲地存在着。

“它不是生长在沙漠里的吗”

“是,它长在沙漠里,也长在有一点沙、一点土、一点水、一点光的任何地方。”霍戈在我的身边蹲下。

我们对视一眼,他冲我轻轻笑了笑。

“你看,老天爷只不过是把我们移植了一个地方,难道我们还不如这小小红花不能如它一样,在更恶劣的环境里恣意开放”

我愣了一下,皱了皱眉。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你再看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这个环境,你认识的那一些人,哪一个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让自己活得更好,站得更高”

这一下,我更加说不出话来。

别说弑父弑母弑弟的冒顿,就连蕖丹,临死也让那些忠诚于他的勇士们做了陪葬,还有伏琅,还有我

我为了一己私利,为了报复冒顿,害了玉阏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谁是弱者谁就得死。

这道理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可是

“既然杀人是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游戏规则,我们为什么不好好遵守难道,你要学佛祖割肉喂鹰怕只怕,喂大了恶鹰会害死更多更多的人。”

“我不知道谁是恶鹰,我只知道,九王本可以不死。不到非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原本可以尽量减少杀戮。如果不是你设计挑拨,这场战争本是可以避免的。”

霍戈轻笑出声,“什么是非不得已的时候我现在不动手,九王迟早会除掉我。啊,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郡主,贺赖全族的大仇终于得报。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么”

贺赖全族的大仇

我听得浑身一震。

“你、你的意思是贺赖的一百多条人命都是九王、是九王”

难怪那天伏琅说,他回贺赖是奉了冒顿的旨意回去追查杀人凶手的。这么说,果真不是冒顿所为可是,他为什么不解释不否认

难道真如他所说的,是为了我将生存的力量全部集中到仇恨上

为了这个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他竟然愿意成为我报仇的对象也因为这一个可笑的理由,他失去了他未出生的孩子。

原来原来我所以为的恩怨两消,不过只是我一相情愿的自以为是。

自始至终,都是我欠他的,是我欠他,我欠了他

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堵在胸口,像是堵着一团火,又像是坠了一块冰,忽冷忽热。

霍戈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双手按在我的肩上,语气失了平日温淡浅笑的味道,而变得急促严厉,“这没有什么,这个世界哪个高高在上的人手上不曾沾满血腥贺赖部的人如此对待你我,死了也是活该。贺赖巴图鲁该死,九王该死,他们通通都该死。”

“当时,我在那里是看到了你的尸体的”我从喉咙里挣出声音。

霍戈不明白,他怎么会明白呢贺赖部一百多条人命虽然无辜,可我最在意的,是我以为他死了呀。

我以为冒顿杀死了我最敬爱的学长。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生无可恋。

我将生存下去的全部力量都倾注到对冒顿的恨意之上。

我杀了他的儿子。

那个无辜的孩子无辜的女人

我以为我报了仇,我可以不再怨他恨他。后来见到霍戈没死,我也只有欣慰,因为毕竟,贺赖的一百多条人命还是死在冒顿手里的。

可是现在,我忽然发现,冒顿他从来不欠我什么。

他欠了天,欠了地,欠了父母兄弟,欠了白瑶欠了呼延冉珠可是,就算他欠了全天下,他也不曾欠我什么。

我又有什么理由,让他未出生的孩子为我抵命

“那是九王故布疑阵,让我的几个哥哥以为我早已死在贺赖,便不再对我加以防范。”

“然后,在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之时,再安排你出来收拾残局。”我颤抖着接下他的话。

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为时已晚,大错已铸成。

那些失去的东西,再也难以挽回。

“你知道吗为了替你报仇,我杀了冒顿的阏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风中颤抖的一片叶子,飘飘荡荡,无根无寄。

霍戈用力收紧了他的手臂,将我紧紧圈在怀中,防止我滑落在地。

“那不是你的错。能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人手上是干净的。所以你看,上天才要下这样一场豪雪,还天地一片纯净。”

我抬起眼来,从他的肩头望出去,漫天只见莹白的雪花不停地飞旋飞旋淹没了天淹没了地

淹没了我的眼

第八章撕心1

雪,还在下,这一年却终于平安走到了尽头。

新年的第一天,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在胡地的这些日子,我已看惯他们对新年的漠视。相比起秋季大狩,和春季的茏城大会,困缩萧索的冬季,实在没有什么好庆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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