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众鸟争浮沉(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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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一边挪动身体,身上鳞片一边摩擦岩壁,发出古怪的咔咔声;莺奴这才恍然大悟潭壁为何如此光洁,原来都是这头饕餮巨兽在潭中百无聊赖,用身体做磨镜石,将四周岩石统统消磨平整。这巨物或许懒动已久,鳞间已生满黏虫碎草,惹得它古老的身体瘙痒难忍,要靠摩擦解除痛苦。

她不能自控地张大嘴喊叫,却连自己都听不见声音。一股强劲的水流从身下袭来,眼看整个人都要被吞噬到饕餮深不见底的肠胃中,莺奴几近晕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本还稍感安慰的死法,突然又变得这么惨绝人寰。

她紧紧抱住巨兽的一颗长牙,然而长牙上粘满了浑黏古涎,腥臭无比,凭她一双肉手哪里能攀得住!只是片刻,她就再支撑不住,双臂一松,跟着怀中仔猪一起坠入黑洞洞的巨嘴。那张巨嘴里不止一行牙齿,而是一重又一重地层叠生了数十排,如同兵刃齐齐摆放在沙场上。它的口腔才是一座真的祭坛,这森严的恐怖,人世间绝看不到。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正在她决定闭上眼接受死亡的时刻,那水流方向又是一逆,生生将她与祭牲都推了出来。

原来刚才它只是呼吸一口?抑或打个哈欠?这幅情状,倒好像是完全没觉察莺奴的存在。

饕餮这一吐,将莺奴直直向上喷出七八尺远,若不是怀中仔猪还捆着三十斤大石,她可能会被喷得更远。她在水中闷头打了几个转,吸进好几口带着腥臭的潭水,喉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睁大双眼,在黑暗中勉强分辨饕餮的鼻唇,双目中迸出一道厉光,双腿一蹬便往它面上游去。

可能正是因为不能看清这怪物的全貌,才不会增添无益的恐惧和退缩。莺奴决定一搏。

她攀住饕餮张开的上唇,身体垂到它的两只鼻孔左右,托起大石,便塞进那巨兽小小的鼻孔中——说是小,也足有半人大小,大石还不足以完全填满,然而正好能横着卡在其中。

莺奴一鼓作气,将猪尸横填进另一只鼻孔卡紧。这样,她就用大石、仔猪和连在他们之间的天蚕丝做成一只秋千,她自己双手扳住那线天蚕丝,将身体挂在饕餮的两眼鼻孔中间,静待机会。

她的两腿稍下,便是这怪物的眼。借着黑暗中的视力,莺奴能看到饕餮的眼睛很小,只有她手掌的尺寸。而此时,它正瞪着眼睛,似乎看着这纤小的不速之客正以这种有点可笑的方式挂在它的脸上。

片刻,它似乎感觉到了鼻孔中有些什么异物,扭了扭身体,潭中便立刻回响起古怪的咔咔声。它的身体只要稍稍移动,就像拔下木塞一般,莺奴能借着眼角余光看到她身下的水体中映来奇异的光线——原来在这眼深潭的底下,还有一片天地,风光大为不同,似乎长着许多幽光盈盈的植物,反倒比头顶还要明亮不少。

从这个深度游上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潭壁光滑无比无可攀附,她不能在那上面固定身体。不论她游得有多快,只要还逃不出这段镜潭,就都能被饕餮轻松吸回。

既然如此,她暂时的选择只能是往下,或许在底下稍稍转圜后,饕餮离开这眼潭井,她还可以原路摸索出去。

饕餮还在扭动,而且似乎在往下游。莺奴心下稍稍放松,因为它若是向上,她就会被卡在岩壁和饕餮的头之间,必然被磨成碎屑。

咔咔声响彻深潭,莺奴整个人随着巨兽左右摇晃,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这感受实在痛苦,而且她嵌着天蚕丝的双手应该已经划破,若是饕餮再任性些,她扳着丝线的八根手指可能就要被生生切磨下来了。

饕餮的头和岩壁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脚下透上来的那一丝丝幽光愈加明亮,低头看时,脚下的空间约有十间堂屋般高大。莺奴准备好,深吸一口。

也正是这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在呼吸。

没错,在这冰凉的水中,她竟然又能呼吸了,且此前这么长的时间,虽然她自己起初未注意到,但她其实早就在呼吸!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又能够呼吸了,吐息感觉和陆地上呼吸空气颇为相似,只不过呼吸之间心肺便会感到一阵冰凉;因此她每呼吸一次,身体的温热也就被水流从体内带走一些,使得她体温与冰冷潭水逐渐平衡,不再觉得寒意刺骨。总而言之,这具身体在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适应这个水底世界了。

自己能在水中呼吸,究竟是因为身体原本就有这样的构造,还是因为自己有不死之身,所以可在这等危急的情况下突然变化出鲛人的能力呢?

那年被师父在河边救得时,她究竟是原本就在河水中生存,还是被人抛到河中?或许她果然是水中长大的也未可知!

她脑中飘过万千思绪之时,脚下光芒忽然大盛,她知道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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