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第四章 深夜的暗杀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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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翠兰在鸟鸣声中醒来。

在意识蒙眬的状态下睁开沉重的眼皮之后,一旁出现的是朱璎的睡脸。朱璎浓密的长卷发遮盖了她的容颜,而修长睫毛在线条柔软的脸颊上形成的阴影,让她散发出一种与稚嫩容貌相反的美艳。

翠兰心想,看来真的已经过了一年半呢。

只要她试图回想,明明两天前还待在掖庭宫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不过与吐蕃王的婚事是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决定的。

「翠兰小姐?您醒了啊?」

朱璎张开眼睛,声音听来尚未清醒。

翠兰向她道早安,然后下床走到地毯上。

直到现在,四周团团团住的石头墙壁还是令她喘不过气来,但是翠兰仍然告诉自己,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谓婚姻,原本就代表着要进入别人的家庭。

跨越了名为婚礼的仪式之后,就要在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度过剩余的人生,就算到婚礼当天才知道自己丈夫的模样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一想到这种有如抽奖般的婚配,就觉得翠兰的丈夫至少不是一个会让人『失望』的人。

昨天晚上利吉姆进入房间的时候,她原本担心他会不会又像早上那样说些莫名奇妙的话,然后用力抱住她,然而他选择谅解翠兰失去记忆的事实,并体贴地与她保持距离。

这一点令她又惊又喜。

但是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失去记忆,也就意味着利吉姆最心爱的妻子消失了。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就是那位『妻子』,但是若彼此能互相体谅与扶持,对现在的情形多少能有点帮助。

翠兰梳妆打理好之后,与朱璎一同去用早膳。

席间除了可以看到噶尔、桑布扎、利吉姆与数名武将之外,工布王和琉珈也在场。噶尔面无表情,桑布扎则眨了下眼睛代替点头致意。

侍女引领翠兰来到利吉姆身旁的位置。

这时,坐在上位的工布王以沉稳的声音问候。

「您的身体好多了吗?」

「谢谢,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翠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已经恢复精神,而这个动作似乎也令她心情上轻松不少。

然而,当她看到餐点之后,振奋的心情马上又沉了下去。

排列在桌巾上的是乳酪、奶油、牦奶以及小麦粉制成的烤饼;此外,还有佐以吐蕃特有蔬菜的少量肉类。

尽管翠兰昨天已经吃过这些吐蕃食物,不过她实在吃不惯。

虽然在长安也有小麦与乳制品,却不算是普遍的食材,翠兰也不曾因为觉得好吃而去品尝过。

即使这样,翠兰还是拿起了烤饼。

她不希望自己吃得心不甘情不愿,因此一口气咬了一大块,但是口味很咸的烤饼不只让她立刻感到口干舌燥,烤饼甚至还因而卡在喉咙里。

翠兰为了帮助下咽想喝些水,她并不想喝牦奶。

看到翠兰挣扎不已的模样,噶尔愕然地间道:

「您要不要喝点茶?」

朱璎听到这句话,随即抬起头来瞪着噶尔。

朱璎会以这种攻击性的态度对待他人,可说是相当罕见;利吉姆似乎也了解这一点,所以他看看噶尔又看向朱璎,然后问:

「怎么了吗?」

噶尔则是以泰然自若的神情回答:

「因为吐蕃没有产茶,所以我自长安带来了一些送给翠兰殿下。」

利吉姆又将视线移往翠兰身上。

「要喝茶的话,请侍女端热开水来就可以泡了,你还想要其他东西吗?」

「请问我可以出城吗?」

明知道利吉姆是在问她与食物有关的问题,但是翠兰却提出了其他要求,虽然她没有被禁止外出,但是由于王太子下落不明,连带使得翠兰的行动也受阻了。

利吉姆想了一下之后,莫可奈何地答应了。

「如果有护卫同行就可以。」

「可是,现在慧并不在。」

翠兰的这句话让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她身上,仿佛再次证明自己失去记忆一样,翠兰因而有些惊慌。

「因为听说我的护卫官去了西域」

「嗯,没错,慧目前不在,请别的士兵负责这件事吧。」

「可是这样一来,找寻王太子殿下的人手就会减少,我一个人不要紧的若您允许的话,请让我在外出时配剑匕

「万万不可。」

噶尔打断了翠兰的话。

「翠兰殿下目前的身心状况与平时不同,让情绪不稳圴人持剑太危险了,即便您在擦宿持续练剑,但那毕竟是在我们的领地内,如今在工布王的领地上表示希望带剑外出,正代表了您只是在佯装平静而已。」

噶尔的声音听来沉稳,却暗藏如针尖般的锐利。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错。

翠兰失望地低下头去,利吉姆轻拍了下她放在膝上的双手。

「翠兰你和我一起来吧。」

「可是,您不是要去搜寻王太子殿下吗?」

「是啊,可是翠兰不也会骑马?」

「我会骑,不过我并不记得王太子殿下的模样,就如同噶尔大人说的,或许因为失去记忆之故,让我的判断力也变迟钝了,在这种状况下,就算让我一起搜寻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到翠兰的分析,利吉姆的表情和缓了下来。

「你倒是挺会找理由来拒绝的嘛!不过,翠兰你不喜欢石造的城堡吧?到外头说不定可以想起什么喔。」

「好的,那么我愿意与您同行。」

翠兰以僵硬的声音回答,这让利吉姆不禁叹息。

「可以的话,不要用那么尊敬的语气回答,过去我们一直站在对等的立场,而且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也都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怎么可能?」

翠兰不可置信地低语。

就算自己再怎么日中无人,也不可能只喊丈夫的名字而不加敬称,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国之君;就算利吉姆纵容她这种态度,旁人应该也不会允许才对。

然而,坐在稍远位置的桑布扎也附和利吉姆的意见。

「这是真的,翠兰殿下叫利吉姆殿下时,一向只叫名字不加敬称。」

桑布扎面露苦笑又重复了一次:「是真的。」

翠兰再次望向利吉姆的容颜,此时他以看似愤怒又悲伤的复杂表情点了点头。

与利吉姆一同骑马出城的翠兰,没过多久便沉醉在工布的美景之中。

青翠的新生枝芽点缀着森林的颜色,群花也为草地染上了明亮的色彩。一望无垠的天空湛蓝无比,白色山峰也清晰可见,原野上的小鸟歌唱声令人心旷神怡,迎面吹拂的春风也相当柔暖舒适。

不过,现在并不是来踏青的。

利吉姆与士兵们都急快地骑着马,只要街道旁有村落便分头进行搜索,有时还踏入丛林中呼喊王太子的名字;如果发现了游牧者,就算距离再远也会骑马前去打听消息。

利吉姆对士兵们下达指示的身影,尽管年轻却充满了王者风范。

与他并肩而骑的翠兰,不时偷看着这位年轻的王。

尽管还是无法相信他就是自己的丈夫,但是利吉姆毫无疑问是位充满魅力的人物。

「你很在意这个吗?」

利吉姆注意到翠兰的视线,便指着自己坐骑的额饰询问。

他的疑问没有错。

利吉姆坐骑的额头上,有一个青铜材质、上头用黄金与土耳其石镶嵌成花鸟图案的额饰,和前些日子祖父母送给翠兰的梳子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你在吐蕃迎接第一个新年时送给我的。」

「我送的吗?」

「对那时你说正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送给我。」

翠兰斜眼望向马的额饰,心里觉得不敢相信。

她并不觉得利吉姆说的是谎言;然而另一方面,她觉得将额饰送给利吉姆的,似乎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某个人』。

整个上午,翠兰都跟着利吉姆等人四处奔驰。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开始感到疲劳了。

再加上现在她的周围全是吐蕃人,这是理所当然,不过奇怪的是居然会令她感到不安,尽管越来越多的事实随着时间经过显露在眼前,翠兰却仍旧觉得自己宛若超越了时空、迷失在异世界里。

如今,拉紧神经的线可能断掉了。

而翠兰的困惑这时以最差劲的方式呈现出来,当她过河时,不小心从马背上望向水面,结果造成一阵头昏目眩,因而跌下了马。

这一摔让水花溅得半天高,士兵们连忙冲过来扶她。

翠兰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翠兰,没受伤吧?」

待翠兰上岸之后,利吉姆下马走过来表示关心。

翠兰恭敬地表示自己没事,但是随即又换成一般的口气再度回答,不过她可能还是觉得不妥,所以又以拘谨的口吻重新再说了一次自己没事。

利吉姆脱下自己的上衣交给她。

「披上这个吧。」

「请无须费心,反正我的上衣也湿透了。」

「衣服马上就会干,但如果翠兰感冒就糟了。」

利吉姆不顾翠兰的反对,坚持用上衣裹住她的身体,然后命士兵生火。

士兵们其实早已开始动作了。

翠兰对他们的效率感到佩服,不过依然慌张地说:

「不要紧,我回城去吧。」

「反正快要吃午饭了,你就留下来。」

利吉姆干脆地回答,让翠兰无法反驳。

她只好无奈地坐到火堆旁,利吉姆将她留在原地,然后带着两只狗消失在丛林之中,好几名士兵也跟着他前去。

没过多久,稍远处的林子里发出声响,然后传来了士兵们「喔喔~~」的呼喊声。

回到火堆旁的利吉姆,此时手上多了两只兔子。

翠兰烘干衣服、用完午膳后,在乌摩的护卫下回到马厩,翠兰将马交给年轻的马夫之后便返回城中。

午后的中庭内全无人影,唯一听见的是鸟儿悠闲的鸣唱。

好像整座城都睡着了,正当翠兰这么想的时候

树林的另一端传来了争吵声。

翠兰立即前去一探究竟,结果看到一棵低矮的果树下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位是工布王。

另一人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岁左右的高大青年,他有着浅黑色的肌肤与一张瘦脸,眼神如老鹰般锐利,还有个削瘦的鹰勾鼻,微凸的尖细下巴加上唇瓣肥厚的小型嘴巴,予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这名青年正靠着城的外墙站着。

工布王则揪住了他的衣襟。

这画面看起来很像矮小的工布王努力想攀住对方一样,他那带有斑点的苍老手指颤抖不已,情绪似乎相当激动。

相对的,青年则是一脸从容自在的笑着,还以冷酷的眼神低视着工布王。

这时工布王突然怒吼了起来。

翠兰听到他吼的是我要毁了你。

紧接着,青年的眼睛向上一吊,然后粗鲁地推了工布王一把。

他看也不看跌倒在地的工布王,便掉头走向马厩。

工布王跄跟地试图起身,并用双手抓住了王城的外墙,但是随即又紧抓着自己的胸口,并浮现出痛苦不已的表情,最后缓缓地跪了下去。

「工布王殿下!」

翠兰自林子里飞奔而出,确认工布王低垂下去的脸。

只见工布王满是皱纹的额头冒出汗水,整张脸也扭曲变形。

「您怎么了!?」

翠兰压低音量问,而工布王勉强露出了虚弱的笑容。

「没事,不要紧,只是心脏有点」

翠兰随即注意到,原来工布王有心脏方面的毛病。

她祖父的心脏也不好,然而还不曾像这样严重发作过。

她扶起快要倒下的工布王,并且大声疾呼卫兵,卫兵旋即赶过来将工布王抱起。

「带他回房,注意尽量不要摇晃到他的身体。」

卫兵点头,然后紧张地迈开步伐快速进城。

翠兰抢先一步跑回城内,随意找了一名侍女并且迅速吩咐。

「工布王殿下病倒了,请告知琉珈殿下,然后送热开水到工布王的房里去。」

「啊、不得了啦!」

中年侍女一阵惊呼,然后慌忙地跑向王城深处。

工布王被送进房后,侍女们立即开始暖房。

在热水送进房间,并擦拭掉工布王额头上的汗水后,没过多久,琉珈也捧着汤药进来。她脸色几乎和工布王一样苍白地奔向床边,而侍女协助扶起工布王以方便她伺候父亲服药。

虽然房内忙碌动作着,却依然相当安静,只听得到工布王咽下汤药的声音。

侍女喘了一口气,再次搀扶工布王让他躺好。

看来危机应该已经过去了。

翠兰看了一眼憔悴不已的工布王,然后默默地退出房间。

翠兰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朱璎却不在房里。

她询问走廊上的侍女,得知朱璎和桑布扎在一起。

翠兰心想,既然如此不如前往马厩,于是她换了件衣服后再度步出房间。与祖父母同住的时候,她的工作是负责代替进出祖父母家的商人照顾他们的马匹;所以,她认为现在去马厩帮忙照料马匹应该可以让心情平静下来。

不过待她来到中庭之后,这次却换成马厩那里出现了骚动

翠兰冲了过去,结果看到马厩前方的草地上有数名士兵,他们手持着剑或长枪围成了一个半圆形。

位于圆心处的则是乌摩。

它的脚下有一个人仰躺在地。

是刚才和工布王说话的那名青年。

乌摩的头朝下,拼命地嗅着青年的肩膀一带。

青年一脸苍白地平躺在地,当乌摩的鼻尖碰到他的下巴与脖子时,更是露出一副悲壮到快要死掉的表情。

他恐怕很讨厌狗吧。

可是,乌摩既没有发出警告的低吠声,也不像是要咬人。

但是他却没办法赶走它,也无法起身。

周围的士兵们不知为何也袖手旁观,光是站在一旁望着乌摩的举动。

「这这只狗」

青年以与他甚不相符的声音呻吟着。

翠兰请附近的马失去取皮绳过来。

马夫立刻拿来挂在马厩墙上的绳子。

翠兰毫不犹疑地靠近乌摩,只说了一句话便在它的脖子上套住皮绳。

「乖,别这样。」

乌摩乖乖地听从了翠兰的命令,但是它好像想表达什么似地抬头望着翠兰,接着又立刻将视线转回青年身上。

翠兰真想明白隐藏在乌摩那咖啡色眼珠下的意思。

可是不透过言语终究无法了解,看到翠兰与乌摩的互动,士兵们也不再团团围住,最旁边的一名年轻士兵接过了翠兰手中的皮绳。

乌摩被带离后,青年才总算得以起身。

刚才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现在却是满面通红。

他起身之后,不发一语地拍掉衣服上的泥土,士兵们也安静地解散了。

「没有受伤吧?」

翠兰一间,青年便以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她。

「用不着担心,我只是对狗没辄,狗本身应该也明白可以向谁虚张声势,看来它似乎没胆子咬我。」

「会不会是您身上沾了什么会引起狗注意的味道呢?」

翠兰问的时候没有想太多,但是青年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随即骤变。

「味道是指?」

「譬如像肉或血之类的味道。」

「这样的话,可能是狩猎时留下的气味吧。」

青年一脸憎恶地回答道,然后挑起半边眉凝视着翠兰。

「听闻王妃殿下得了失忆症,敢问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记不得离开长安之后的事了。」

「既然如此,就这样忘掉一切或许比较好吧。」

青年的小型嘴上扬露出笑容,然后以阴沉的口气继续说:

「拉塞尔殿下失踪的前一晚,利吉姆殿下于寒舍过夜,就如同当初邀约时所保证的,我让他充分享受了醇酒、美食和美女。J

「好像是这样吧。」

翠兰想起朱璎告诉她的话并点了点头。

翠兰望着他心想,王太子消失的前一天晚上,利吉姆似乎是留在工布辅佐官库珊的宅邸内,既然如此,那这位青年就是库珊啰?

翠兰的眼神令库珊有点心虚,但是他随即又以挖苦的口吻继续说着:

「利吉姆殿下似乎很中意我所准备的美女呢。」

「是吗?那很好啊。」

「您没有意见?」

「这有什么问题吗?」

翠兰的反问让库珊皱起眉头。

如果朱璎或是桑布扎在场的话,恐怕会捧腹大笑、然后告诉翠兰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他是想要激起翠兰的嫉妒心。

然而,翠兰却只是听着他的话而已。

毕竟现在的翠兰没有吃醋的理由。

吐蕃王肩负着必须延续王室香火的义务,所以就算拥有侧室也不奇怪。

在大唐帝国,地位崇高的男性大多有妾,其中又以皇帝为最。

具有皇帝妃妾身分的人多达一百二十二位,而若将照顾这些妃妾的宫女也算在内,那么侧室的人数恐怕将近三千名。

而皇帝的妃妾们全都集中在皇城里。

在一般家庭中,都是由正房夫人来照顾侧室的。

「莫非库珊大人是希望我对那名女性做些什么吗?」

库珊加以否定,然后厌恶地拍了拍沾到乌摩唾液的肩膀。

「现在我们所聊的事,劝您最好不要对利吉姆殿下讲,那只狗做的好事也一样,都没有必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库珊鞠躬告辞后便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翠兰才想起应该顺便问他工布王的事才对。

乌摩引起的骚动平息之后,翠兰在马厩里待了一会儿。

她帮忙将塞在马蹄上的马粪挖出来,还用稻草擦拭它们的身体,梳理马匹的鬃毛与尾巴、并将它们身上的脏污去掉之后,马儿们全都焕然一新,变得闪闪发亮。

「您差不多该回城堡里去了。」

年迈的马夫一边眺望西方的天空,一边说着。

太阳已经西斜,稀落的云朵染上了红晕。

翠兰向马夫们道谢之后便返回城内,回房前她先去造访了工布王的房间,因为她想知道工布王的病况。

当她来到房外,正好有位侍女抱着桶子出来。

侍女表示工布王正在睡觉,然后让翠兰进到里头。

此时,房内充满了红色的光线。

从小窗射进来的夕阳余晖拉得冗长,一路延展到对面的墙上。

工布王躺在床上,身子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天花板。

他看起来好像失去了意识,但是眼睛却是张开的。

不过,当翠兰出声唤他之后,工布王旋即转头过来;他缓缓起身时,仿佛可以听到关节摩擦的声音,接着,他以嘶哑的声音低吟:「王妃殿下。」

「请您躺着就好。」

翠兰伸手扶他躺好。

当她靠近工布王的耳边说话时,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那声音宛如吹进山谷的风声一般,而他瘫在毛毯上的手毫无力量,仿佛没有血液流过的枯木。

「不好意思。」

翠兰将工布王的手放进毛毯里,然后摸摸他的脚。

长了疮的纤细双脚就像冰块一样冰冷不已。

翠兰开始揉起他冰冷的脚,她想起每当祖父经历过心脏宛如纠结成一团的剧痛之后,总会抱怨手脚的末稍都麻痹迟钝了。

大夫说过,这时只要轻揉就能促进血液循环,缓和麻痹感。

翠兰也时常为祖父揉脚。

只要一想到这么做就能稍微帮助工布王,原本涌上心头的泄气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了。

「若被利吉姆殿下知道我受到王妃殿下如此贴心的照顾,我恐怕会人头落地喔。╘

工布王打趣的话把翠兰逗笑了。

「哎呀,这可不是开玩笑喔!利吉姆殿下对王妃殿下的宠爱程度可是非同小可,今早您应该是与利吉姆殿下在一起吧?」

「是的,午膳时我享用了他抓来的兔子。」

「怎么会送给您这种毫无情趣的礼物啊!!」

工布王也笑了。

翠兰则边笑边说:

「我很喜欢兔肉。」

「原来如此,利吉姆殿下的确很清楚。」

是这样子吗?翠兰渐渐理解了。

因为她失去了记忆,所以不禁认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不记得以前的事,然而利吉姆却为了不爱吃乳酪和烤饼等食物的翠兰,抓来她喜欢吃的兔子。

「对了,王妃殿下住在这里有没有觉得不便的地方?」

「不,没有什么特别的」

翠兰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忽然想起某件事,于是问道:

「有人和我提到利吉姆殿下中意某位女性,但是我不知该如何对应,关于这件事该找谁商量比较好呢?」

话才说完,工布王便露出讶异的表情。

翠兰担心自己是否刺激到他了,但是工布王闷哼了一声,并用满是皱纹的眼皮下方那双圆润的眼睛凝视着她。

「虽然我不清楚是谁向您说这种事的,但请您无须理会。吐蕃并不时兴迎娶众多妻妾,王室更不会如此,因为将来会造成很多麻烦。」

「这样会引起什么问题呢?」

「吐蕃传统是由母系亲戚来照顾、管教孩子的,这在王族里也一样;也就是说,产下工之子嗣的王妃,其亲戚比起身分原本就属于王族的父系亲戚,在政治上拥有更强力的发言权,正因如此,往后有可能会造成政治上的混乱。」

「这不就是干政吗?」

翠兰惊讶地回问,而工布王对她点点头。

「母系亲戚的地位被认为拥有其正当性。」

他以谨慎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利吉姆殿下曾迎娶位于雅隆北方之地岩波(注lP171)的公主蒂卡儿为妻,岩波过去被利吉姆殿下的祖父并吞,但该地的人民略有反抗;松赞干布王为了安抚岩波人民,所以才要利吉姆殿下娶当地公主为妻。」

然而工布王接下来的话,又反驳了先前的说法。

「可是我认为松赞干布王还有其他目的,岩波王的血脉多为女性,所以即便蒂卡儿殿下生下孩子,她的家族里也没有人会来干预政治。」

「而为了防止母系亲属干政」

「是的,噶尔大人成了照管蒂卡儿殿下的监护人」

工布王干笑起来。

「松赞˙干布王的手法刚中带柔,就连他自己所娶的妃子,也全都是与政治保有一定距离之人,利吉姆殿下之母的祖父虽然曾任宰相一职,但也因谋反之名而被诛杀了。」

「担任宰相的人居然谋反?」

「在主权与基础皆尚未稳固的国家里,就连宰相也可能成为王的敌人。事实上,当松赞˙干布王即位之后,国家便陷入了混乱,各地的小工并不认同年轻的松赞干布王成为吐蕃领导者,最后松赞干布王则将这些不愿配合的人以前所未闻的残酷方式除掉了。」

工布王眯起眼睛,仿佛望向远方一般。

翠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下为他揉脚的动作,但是她为了不打断工布王的情绪,就继续将已停止动作的手放在他脚上。

此时工布王从脚底到腿部,正好也都保持在舒适的温度。

「吐蕃有三位特别的『王』,其中包括工布王也就是在下╮还有娘布王以及吐谷浑王。不过在以前,吐谷浑王并未包含在内,而是塔布王被列入其中。∟

「是地位被吐谷浑王取代了吗?」

「不,是被歼灭了。在松赞˙干布王即位时,我与娘布王便因为领悟到他的政治力量,因此完全站在旁观的立场,但是塔布王却反抗他,所以塔布就被消灭了。」

「那塔布王的血脉」

「全族无一幸免,就连女儿也全被杀害了,如此恐怖的手法」

工布王皱起眉头,呻吟了一声并用手压住胸口。

看到他的身体缩成一团,翠兰连忙揉起他的肩膀,她本想叫人来,但是工布王却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离开。

「请等一下,我不要紧。」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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