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结局(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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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铮不语。

“中国政府派你来暗杀我?”

因为某些历史上的政治原因,棠的领地从来不太平,除了来自世界各国的黑帮势力的觊觎,还有来自中国的情报人员的不断渗透。

棠的目光微恸:“也好,若我死了,便把我的尸体带回国去吧。”

陆铮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这时,从中庭返回的仆人带回条消息:前来做客的郝先生杀了谭先生,带着那个女人逃走了。

棠蓦然色变,陆铮也是微微一惊,抵在男人头上的枪口微微错开了一点位置,就在这时,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枪响,流弹就在他脚边炸开,陆铮一惊,本能的侧身躲避,同时回头寻找偷袭自己的目标,被他挟持着的棠靠着仅剩的一只左臂,掀开压住自己肩头的手,屈肘一撞,在陆铮扣下扳机,子弹从枪膛里射出的下一瞬间倏然矮身,贴着地面一滚,被突如其来的一撞失了准星的陆铮再次调整方位,准备拔枪射击的时候,身后已经有一个泠泠的女声喝到:“别动!”

那股来自死亡的本能直觉提醒着他,即使没有没有回头,他也知道此刻背后,有多少只枪,正对着他。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这个声音,来自夕。

刚才突然开枪偷袭,令他失去准星的,也是夕。

他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夕持枪对准他,转到他的正面,慢条斯理的说:“放下枪。”

陆铮抬眼看她。谁都明白,这时候放下枪就等于交出了自己的生命。他盯着夕的眼睛,没有开口,但相信她一定明白自己的疑问。

夕的眼神微黯:“对不起,我答应帮你们,但是从没想他死。”

一句话,被她护在身后的棠也立即明白了过来,惊愕的看着夕的背影:原来背叛他的,竟是他最得力的手下。

陆铮没有反抗,只是慢条斯理的说:“就算你救了他,他也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说话同时,夕手上握枪的力道愈紧,她忽的转身,枪口调转,对准了棠,“我也不会让你死。全都放下枪。”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他们最终把眼神投向奄奄一息的棠,而棠目光温冷的审视着夕,嗤笑一声:“你不敢开枪。”

夕抿着唇,没有回答。她是棠养大的,棠了解她的一切想法。他说的对,她不敢开枪,这样的挟持根本毫无意义。

可是棠却摆了摆手,答应了她的要求。

哗啦啦,手下们陆续弯身把枪放在地上。一瞬间,情势调转,陆铮迅速拿起枪作防卫姿态。

棠看着挟持自己的夕,即使失去知觉的右臂依旧血流不止,但他唇角依旧微微上翘,清冷的问:“想清楚了?要和他一起走?”

夕蹙着眉摇头:“不,我是生在金三角的,将来也会死在这里。”

棠深邃无底的眼中露出赞许。

陆铮不赞同的看着她,提醒:“你别忘了你是中国人!你只是被他掳到这!”

夕的眼中流出破碎的泪水:“那又怎么样?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就算我回到中国,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宁可死在这里。”

陆铮拧眉看着她,半晌恍然:“这是你的决定?”

夕抽泣着,点点头。

陆铮不再多言,回身一旋,跃出了庭院。棠的手下举枪欲追,被他制止。

等陆铮走远后,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夕才沉默的放下手里的枪,垂下了头。

唰唰唰,瞬时数把枪口对准了她。

棠恢复自由,立刻被仆人架住,放在担架上,他的私人医生连忙上前为他做急救处理,棠时而皱眉,唇上失血如纸般惨白,大颗的汗珠布满他的脸。他躺在担架上,双眼看着夕,夕读懂了那眼神的意思,是失望。

医生做好临时的处理,仆人便要将担架抬进去,棠终于将目光从夕的身上移开。

在离开之际,棠开口,声音很低,气若游丝:“放她走。”

夕的胸口一滞,自始自终低着的头忽然间抬了起来,可她已经来不及看到他最后一面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距离,就在层层叠叠的仆人之间错开了。

她僵立在庭院中,首领已经下令,没有人会再要她的性命,却也没有人再理会她。夕像一团真空的空气,在经历了最初的迷茫不安后,突然间醒悟,向棠接受治疗的房间走去。

仆人在台阶下就拦住了她:“首领吩咐过,他不想见你。”

夕的脚步僵在台阶下,几秒后,仍是释然。首领没有杀了她,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吧。

她失落了一会,举步转身,走了一步后,又再次停下,回头:“告诉首领,天亮后政府军就会攻打则立,他们的兵力远远大过我们,等包扎好,就劝首领暂且撤离吧。”

夕失魂落魄的离开了首领的宅邸,上车。她明白背叛了首领,在金三角再无她立足之地,可她也为了他背叛了祖国,不可能再回中国去,一时间,夕感到无限的茫然,坐在驾驶座里,车子打着了几次火,可是又重新熄火。她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

顺着山路下山,她在茫然的夜色中奔驰,直到进城,仍是没有想清。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黑夜终于撕开了条口子,隐隐能听见港口的海浪声。

夕坐在车里点烟,还记得中方作战指挥部发给她的指示,获得该国特许的作战许可的中国特种兵会趁夜渗透进敌后方,在天亮的时候配合当地政府军实行扫荡。而她和陆铮负责里应外合,捉拿武装分子首要人物。

可最终,犹疑不定的她,还是选择了背叛国家。

尽管金三角是个作恶不断的地方,是政客眼中的毒瘤,是全世界毒品的中心,但这仍然是她的家。她在这片罂粟田中长大,如今这里将被摧毁,她也将同它们一起被毁灭。

烟头的火星明灭,她深吸一口,渗入肺腑的呛味。

首领不许她吸烟,不许她沾一切会上瘾的东西,首领把她当作最精锐的尖刀来打磨,可这把刀,最后却刺伤了他自己。

她尝着香烟的味道,麻痹着心里的痛,心想,原来烟是这样的作用,难怪世人如此爱它。

她下车,走到码头边,和码头起早运货的工人们一样,坐在岸边等着,将双脚悬空放在湄公河蒸腾的水汽上方,恣意的摇摆着。

瞧,这里才是她的熟悉的家园,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运来昂贵的汽车,电器,带走丝绸,宝石,高纯度的蔗糖和橡胶。而当地人民,用汗水和灰尘,廉价的劳动力才能换一口饭,贫穷和富贵,如此鲜明的两个世界,蝇营狗苟,饥渴了一个世纪。

不知道河的彼岸,那个她出生的国家,据说在几十年前与这里如出一辙的地方,是否会不一样?

她记得第一次听说这个国家,就是首领在教她写汉字时告诉她的。首领说得很模糊,当她想问得再多一点时,他却闭口不言了。后来她才知道,因为首领也没有去过那个国家。据说,是他们的故乡的国家。

他们都是有家不得回的人,因为懂得了,所以才不忍心。

首领教她写汉字,送她上学,督促她学文化,告诉她,逼得不已占山为寇,却不成为真的流寇。她长大后,成为他最得利的助手,在世界各地偷东西,杀人,帮一个政客去杀另一个政客,帮一个商人去偷另一个商人的东西,却从不伤害无辜的百姓。

一根烟抽完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想通了——她得回去。眼看着天色即将大亮,攻打金三角的号角,也该吹响了。

她俄而起身,去在转身的一瞬,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

要在黎明时分找到开门营业的药房实在不易,语言不通的聂素问几乎挠破了头皮,瞪大了眼睛,在四处寻找可能懂英文,或来自中国的游客。

这个时间大部分都还沉睡在梦乡中,要找几个活人本就不易,素问沿着码头挨个的问过去,忽然在河边看到一个低头吸烟的黄皮肤男人。她大喜过望,跑过去问:“你好,请问……”

男人回过头来,看到她,嘴一张,烟没衔住顺着嘴角就掉下来,火星在他衬衫的了领子上烧了块晕黄的印记,他双目圆瞪,愣道:“弟……妹……?”

聂素问也彻底怔住了,因为站在她眼前的,就是曾经在狼牙特种大队和陆铮同期选拔出来的河北硬汉项前进!

素问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遇到熟人,欣喜问道,:“……项前进同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项前进还是那憨厚样儿,脱口就差点说出任务的内容,话到了嘴边,才猛的愣神去捂嘴,支支吾吾眼神直瞟,“呃,就那个,弟妹你懂的。”

素问意识到,连忙点头。她知道像项前进这样的特种兵,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可能出境的,除非有重大任务,越境作战也必须经过两国政府首肯。她下意识联想到在山上的陆铮和棠,便模糊明白了项前进出现在此的原因。

项前进亦从顾队口中隐约得知素问被掳至金三角的事情,也知道陆铮已经先行一步至金三角卧底埋伏。如今见她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便猜测陆铮的任务完成的**不离十了,于是高兴的问:“弟妹,陆儿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素问表情一滞:“他……我们走散了。”

“噢……”项前进见她表情,便没再多问,安抚她道:“放心好了,陆儿的本事,绝对不会有事的。等咱们来个里应外合,铲平了贼窝,就让他带你回国,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项前进思维是一根筋,想事情也比较简单。素问不好跟他多解释,想起车里的郝海云,于是问他:“你有没有带消炎止血的药来?”

特种兵作战随身都会携带应急伤药,所以素问有此一问。

项前进连忙点头,在解下背囊的时候,却忽然愣了一下问:“弟妹,你哪里受伤了么?要伤药做什么?”

“不是我,是我一朋友。”

“噢。”好在项前进直肠子,也没问她朋友是谁。要让他知道是国内正在通缉的黑帮要犯郝海云,事情要大条了。

素问松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消炎药和纱布等基本药品,项前进又热心的说:“弟妹你朋友在哪,我送你过去吧,这里一会儿可能就不太平了。”

素问愣了愣,难道在港口这里也有行动?

她想到车里郝海云,连忙拒绝:“不用了,就在不远的,万一这会子正好有任务指示,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等回国再带战友来家里吃饺子啊。”

项前进想想也是,任务重要,于是呵呵笑道:“好嘞,弟妹,一定的。”

素问拿着药品,见时间还早,又去悬挂着紫荆花旗帜的香港快船那里询问了开船时间。最快的一班船将在天亮后开出,她算算中间还有一段时间,足够找间旅馆,将郝海云的伤口处理好,安顿下来。

既然他不愿意回国,也不愿再见到她,那么她只能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来表达她的歉意了。

素问从泊口处回来,黎明时分,码头上风大,没什么人,他们的车子还停在那里,但车旁却好像多了道人影。

是郝海云……下车了?

她皱眉,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直到走近,才从昏暗模糊的天色中分辨出是个女人。

码头上带着湿气的风,吹得她长发乱舞。

“夕……?”她失声,惊呼出声。以为是棠的追兵这么快就赶到了。

躺在车里的郝海云亦是这么以为,他正暗自庆幸,幸好聂素问先下车走掉了,不料这个笨女人竟然又折回来,自投罗网!

几乎在素问出声的同时,夕迅速的拔出腰间的枪,转身将枪口对准了聂素问。

在车内的郝海云,见她抬手便已预料到她下一步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抽出了藏在座椅下面的手枪,指住了她的颈动脉:“别动!”

他威吓,枪口有意无意的顶着她的下巴,面上冷沉,尽量的隐忍着伤口被拉扯到的疼痛。这么近的距离,夕要开枪射杀聂素问之前,就会先被自己杀死。

他对自己的速度很有把握。

夕果然听话的没有动,已经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又松了下来。下巴保持着不动,眼神微瞟:“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女人。”

“不关你的事。”

“不,你不懂得首领调教的杀手。我们在完成任务时,是不计自己的生死的。”夕说这话时,面上带笑,那是踌躇满志,不急不缓的笑。

素问完全相信她不是危言耸听。她从这个女人的身上嗅到死亡的腐朽气息。她不想活了,但临死前,还想拉着自己这个垫被的。

聂素问很莫名,她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这个手段狠辣的女人。嫉妒可以让一个女人疯癫至此吗?连命都不要了!

郝海云压紧了手指下的扳机,同时用眼神示意素问——跑。他有信心在这个女人开枪之前结果了她的性命。

素问收到他的讯息,但她没有动。两方人马都没有动,很静,因此郝海云手里弹匣齿轮转动的声音异常明晰。从背后,看不到夕举枪的手,只能看到郝海云拿枪顶着她的下巴,那样子,如同他在挟持着夕。

夕嗤的一笑:“谁陪你们玩?无聊的游戏。”说着就要放下枪。

素问见她终于放弃,不由的舒了口气,幸好这个女人还有最后一点理智,她也不希望在码头发生流血枪击事件,那么所有离港的船都会被封锁,她就没法顺利按原计划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她的那一口气,还没顺着胸膛呼出去,突然间,寂静的黎明被一声枪响撕裂——“嘭”的一声,枪声震撼耳膜,惊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素问被枪声震得惊在原地。

枪声响了,倒下的不是她,也不是夕。

是郝海云。

隔着一段距离,素问看见郝海云手里的枪一松,缓缓的向后倒去。倒下的身体被车身拦住,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绵软无力的顺着车身滑下去,在车门上擦过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素问愣了片刻,突然间冲过去,她踉踉跄跄的跑着,身边的夕一样不可置信,枪摊在身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素问终于看见了郝海云的脸。他睁着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似乎想回头看看,看看那个开枪杀他的人到底是谁,所以下巴扬着,脖颈一直向边上扭着,胸口一抽一抽的痉挛着,随着每一次的痉挛,从微张的口中有鲜血汩汩的冒出。

素问看着他,完全的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大口的喘气。抬头越过车顶向郝海云的后方望去。

项前进举着枪,训练有素的靠近,在发现目标还有一丝喘气的同时,迅捷果断的在目标眉心补上一枪。

“嘭”的又是一道枪响——

素问整个人被震得打了个激烈的摆子,如同打嗝般僵在那儿,痴痴的看着郝海云眉心现出一个骇人的血窟窿。

一枪毙命。

他终于还是没有机会在转过头之前,看清那个人是谁,甚至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

永远不可能醒来。

项前进的枪口仍然对着他,再确定目标危险人物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后,踢开了他手边的枪,说道:“控制。”

素问跪在地上,如同被钉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项前进放下枪,向她走来:“弟妹……”

“唔……”素问双手捂住嘴,呜咽了一声。

“弟妹,你没事吧?”项前进弯腰欲拉开她,素问突然间后退了一步,奋力的避开他。

项前进愣住了,再不敢过去。而坐在地上的素问,却一个人不知为何的捂着脸痛哭起来。

项前进莫名其妙,试图向她解释:“弟妹,这个人是全国通缉的要犯,也是我们这次金三角行动的抓捕目标之一,刚才他持枪挟持人质,情况紧急,逼不得已,才开枪将他击毙。……我吓到你了?”

素问不吭声,只是坐在地上失声恸哭。除了夕,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项前进只当她是被枪声亦或爆头的场景吓傻了。一时间也束手无策,只得通过无线电向上级报告突发情况,然后,他转身看着另一边一直没出声的夕,敬了个礼道:“你好,罂粟,我是中国陆军特种兵狼牙大队的中尉项前进。我已经从上级那里听说了你的事迹,作为一名女性情报人员,很值得我们敬佩。上级命令我们在行动中保护你的安全,并于行动后护送你返回祖国。”

事情的发展如同过山车,大起大落,夕也恍然如梦,方才惊醒,迟疑的看着他。良久,才伸出手:“哦……你好。”

坐在一旁的素问,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再看看一旁死不瞑目的郝海云,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过了一会,后勤队的人还没来,倒是吸引了当地的警察。码头发生枪击恐怖事件,一人死亡,持枪杀人的和死者还都是外国国籍,事情本身就足够复杂,加上语言不通,项前进解释了很久都解释不通,上级的支援迟迟不到,百般无奈之下,三人一同被拷上手铐,带入警局。

两名孔武有力的当地警察架起素问的胳膊,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素问的双脚软绵绵的站都站不稳,几乎是被拖着前进。谁也不知她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只是赶到时,便看见一个人女人坐在地上,哭得如斯伤心。

素问被架上车,一路上扭着头向后看,有医务人员将郝海云的尸体搬上担架,盖上白布,只剩下空有血迹的事发现场。她呆呆坐在车里,隔着铁丝网的车窗向外看去,天空终于升起鱼肚白,日出了,照亮湄公河的早上,薄雾轻烟散去,魑魅魉魍无所遁形,然而这青天白日,依旧丑陋得让人心生厌恶。

她和夕与郝海云被分开关押在两辆车上,夕坐在她的对面,神情冷漠的看着她哭红的双眼。

见她一直嘤嘤咛咛,哭个不停,不由心生厌烦:“行了,哭什么哭,你要真在乎他,当时就该拿起枪给他报仇,现在哭有什么劲?你连给他收尸的勇气都没有。”

素问放下双手,惶然的摇头。

项前进错了吗?没有,他只是依照上级指示执行任务。

那么夕错了吗?也没有,并不是他要项前进开枪救她的。

可是郝海云更没有错!

若说他有错,便错在不该对自己心存不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救。若他现在还留在山上,也许会在政府的扫荡中被抓获,他是个黑社会,早就料到自己会不得善终,但素问从没想过他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他走得那一幕,睁着的眼睛,反复不断的出现在她脑海里,如同一个梦魇,深深的镌刻。

太多太多的惘然,让素问无力负担。她没有爱过郝海云,即使最后的一刻,他舍命相救,她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

可是,难过是真的,歉疚,也是真的。

也许她今生,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个男人。

警车将他们带到当地警察局,因为案情严重,警察局长也被惊动,出动了许多警力来看守他们。

例行的笔录过程,项前进出示了自己的军人证明,因为涉及两国政治,警察局长从大使馆请来了大使,随后,此次两国联合任务的中方最高指挥官负责人也现身,为情况做解释。

素问在审问的过程中,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后来大使亲自来安抚她,她依然是通红着双眼,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使无奈叹了口气,亦了解她一个弱质女流,孤身在国外,遭遇到这种事情的悲痛。掌心放在她肩头,按了按:“你很快就能回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真的会过去吗?素问回到囚室,在繁复的手续完成之前,她还不能离开这里。

她抬头看看同样被放回的夕,夕一脸无谓,正在天窗的墙角下,踱来踱去。

素问瞥了她一眼:“你怎么办?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你已经背叛了国家。”

她的语气冷清,因为对着三番两次想要自己性命的女人,她实在提不起好脾气。

若不是项前进的话,她还不知道夕竟然是中方派遣在金三角潜伏的情报人员。而从夕的种种行为来看,她可以确定,夕已经背叛了祖国。

一旦得到证实,无论扫荡金三角的结果如何,夕,难逃一死。

相比来说,当事人本身显得悠闲得多,依旧慢悠悠的踱步:“这里的监狱,关不住我。”

她扭头,自信满满的对素问说,表情充满了自负。

素问不信的看着她,然后目光上移,盯着那狭小的天窗。她一直在窗下走来走去,不会在打这天窗的主意吧?不可能,窗口太小了,她不可能从这爬出去。

素问打消了想法,兀自拖着腮发呆:“那就祝你好运吧。”

她如今是不担心再有任何危险了,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监狱。她只需睡一觉,等着大使馆证明她的身份,将她接回国去,然后安稳度日,忘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夕还是站在窗下,不知在研究什么。

入夜的时候,有一轮皎洁的明月从窗口照下。素问蜷着身体,几乎要睡着,忽然被什么金属切割的声音吵醒。

她睁眼,坐起来,赫然看见夕正如同一只矫捷的猫儿,爬在墙壁上,轻巧熟练的卸掉整幅天窗。

那在白天还被素问论证过,绝不可能爬出去的狭小天窗,此刻,夕就如同没有骨头一般,柔软的钻了过去。这算什么?在纽约的机关要员那里偷取文件时,被这更小的逃生窗口她都钻过,不在话下。

夕很快就爬了出去,素问嗔目结舌,不知该不该大叫引来警察。

然而她很快就不用烦恼了,因为一声更加巨大的轰响打断了她的思维。随着石灰的碎屑和烟尘,银白色的月光洒了一地,素问怔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夕,她竟然炸掉了囚室的墙壁!

夕挥动双手驱走面前的灰尘,跨过墙根的半截废墟,一把扯住素问的手腕:“走——”

素问来不及抵抗,已被她拽出了半截矮墙。她反手挣扎:“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待在这里很安全……唔……”

她频繁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后颈一酸,夕霍的扬手,手刀瞬间劈下,力道狠绝不可躲,转眼间素问就沉眼昏厥。

夕扫了她一眼:“麻烦的女人。”然后旋身将她背在自己背上,夜色中如同一头奔跑的羚羊,狂奔起来。

她是属于热带丛林的,她从小就可以赤着脚在丛林里跑一整天,身量娇小,却力气奇大,背起与她差不多体重的素问不在话下,奔跑速度丝毫不减。竟是在漫天的警笛和围捕中,顺利逃遁。

夕带着素问重新回到他们的领地。只是走了另一条更加隐秘不易察觉的小道。这条路是首领规划建设这里时为自己留好的后路,隐藏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四面都是看不见的地雷。

夕熟悉这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走了一段路后,便能看见枯死萎顿在地的植物,硕大的茎叶被烧得枯黄,是有人踩中地雷被引爆后的场景。

再往前走,就离本营越来越近了,一路上,夕看见原本被伪装隐藏在绿色植物下的兵工厂,此刻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兵工厂里囤积的武器弹药和半成品被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那里的地面凹陷进去一个巨大黑色烧焦的坑。

夕的脚步停下,木然的望着这片棠毕生经营的心血,满目疮痍,只留下无法分辨的残渣灰烬。

扫荡已经结束了。

现代战争不同于冷兵器时代,胜负只在须臾。

他们有训练有素的战士,有高价购得的军火,面对导弹却束手无策。他们只有这么丁点儿大的地方,前两年被投下一颗导弹,方圆几十亩地,至今仍无法耕植农作物。

夕越走脚步越沉重,当地百姓居住的村庄里,留下一道道碾压过的车印,没有店铺开门营业,没有逃窜的居民也躲在家中,有胆大的人躲在窗口偷偷的张望。

全村烟民赖以生存的罂粟田被焚杀殆尽,大火烧了一整天,至今有些地方火舌还没有扑灭,它们在夜风中翻卷着,吞噬着那些妖娆的花和沉甸甸的果,火星在耳畔哔剥炸响,离很远就看见浓烟不散。

人人都知道是罂粟在燃烧,这让他们心痛如绞。

夕把素问放在一家人去楼空的民宅中,孤身一人冒险回到本营的中心,棠的宅邸。

宅邸外,还留下了一些当地政府军驻守,其他的人去四处盘查漏网之鱼。夕看他们的架势,便知首领并没有落网。如果当地政府抓到了棠,那么早该大张旗鼓的登报炫耀了。看吧?屯聚在国境内半个多世纪的武装分子终于被我们剿灭了。

夕身手利落的爬上巨大的树顶,占据高处优势,观察整座宅邸。没有枪战的痕迹,那么证明,首领听从了自己的意见,在联合军扫荡之前,就安全撤离了这里,已经将损失降减到最少。

夕顺着树干滑下,原路折回,背起被她放下的素问。首领没事,那么她多半能猜到他们现在在哪。

首领教过她,中国有句古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时候,她想要见首领一眼,被他拒绝了。而现在,首领若要东山再起,正是用人的时候,他不会拒绝她。

夕笃定,背起素问,隐没在夜色中。

*

八月的泰国,豪雨如注。

漫长的雨季,不知延绵了几个月,这阴湿的天气,令人心生烦躁,若身上有伤,此时便如数万只蚂蚁在爬行,啃噬,痛痒难当。

饶是棠这样自制力强大的男人,也忍耐不住的要拿手去抓。

夕眼疾手快的按住他的左手手腕,掀开他的袖口,喜欢穿纯白棉质长衫的男人,纤尘不染,袖口下却是一片空荡。

金三角的烟民,在那场扫荡中失了家园。

而对棠来说,他失去了一只手臂,和一座王国。

他略微懊恼的扭过头,一言不发,气氛就在这样的安静中被拉紧。

夕抬眸瞥他,首领变了。

从前,首领是她的神,是万物不变的真理,是她唯一的信奉。

可失去手臂的首领,重新变成了人,有喜怒哀乐,会烦躁,会生气。她其实更喜欢现在的棠。

夕伏在他身上,重新长出新肉的断臂处丑陋不堪,她轻轻的对着吹气,语声柔软,正如窗外絮絮不断的雨:“医生叮嘱过许多次,这个天气,尤其容易感染。你的手总是不好,就是因为你自己不曾经心。”

棠不语,偏头看着窗外泠泠的雨,心生烦闷。

夕想了想,低头,寻着他扭开的脸,衔住他的唇。

菲薄,微凉。

他并未拒绝。却是浅尝而已。

贴着她的唇,轻吮。

棠是**高手。那样欲吻又止,像是在挑衅,煽风点火版的挑逗,令夕顿时心醉神迷。

细密的吻回去,舌伸入他口中,仿佛享受顶级美食,缓慢而细致的品尝每一个部分。

棠只用一只左手,便将她按入怀中,坐在自己膝上。彼此堪堪分开,夕又追了上来,不愿他离去,欲再吻,棠浅浅的啄,拂开她额前一缕发丝,抵住她额头,看她眼睛。

“你不会再背叛我了吗?”

夕一怔,被**主导,迷蒙的双眼水光迷离:“不会。”

“发誓?”

“我发誓。”

棠于是才低下头,固定住她的后脑,深深纠缠着继续这一深吻。

夕忘情的伸出双臂,搂住他的颈项。

多好,现在的首领是她一个人的。他离不了她,再也不会将她送给别的人了。

仆人的脚步声不适时的打断了房内的激情。夕衣衫零落,气喘吁吁的偎在棠怀中,棠依旧那么镇定,安静,抱着怀里的女子,平静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仆人。

仆人弓身,开口:

“那个女人要分娩了。”

------题外话------

明天传(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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