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善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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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军的人全都涌进了寺内,寺里的和尚都冲了上去努力地想要守住金佛,而那些早就杀红了眼眼中只有金子的流民起义军人见挡着的就杀,一时满殿都是惨叫和哀嚎,血光四溅,尸身遍横。手无寸铁也毫无还手之力的僧人根本不是那些起义军的对手,原本还有十几个和尚守在金佛旁努力想要护住机关,可真的当起义军拿着刀朝他们走去的时候都望风而逃,仅剩下的几个死守的也被杀死在了当场。那些起义军里的人下了密室把金佛哄抬了出来,先是一拥而上用刀把莲座上的夜明珠都撬了下来,起义军中也都还有为了抢珠子而大打出手的,误伤、误死的也不在少数,之后那些人把金佛抬出寺外,又因为金佛太大太难拿走,为首的那个首领拿了一把刀将那金佛手脚全部砍断,又有好几个其他流民军里的人上前一阵刀砍斧削,直把那金佛切成了好几大块,用绳子捆了抬出了寺门。此时那金佛已经全然看不出模样,只是几堆毫无形状的金子而已。那些起义军的人又在寺中搜寻一遍,把其他看上去值点钱的东西也一扫而光,之后在二进殿外点了一把火,我和东升还想去把桐生和方丈的尸身抬出寺去,可已经来不及了,棋莞又早已经没了意识,我只能把他扶起来让东升背了他,和土地老头儿一路出了殿门,寺内那些原本还在的无家可归的妇女儿童此刻也早就四散奔逃,再回头去看的时候,二进殿里已经烈火熊熊,浓烟滚滚,再也进不去了。

“莞莞,莞莞!”

棋莞伏在东升背上一动不动,除了还有点微弱呼吸之外简直如同死了一般,无论我怎样摇晃怎样喊叫他的名字都没有一点反应,我心乱如麻,此刻也顾不上与土地老头儿理论,又看了无业寺这一场大变故,又怕棋莞出什么事,脑袋仿佛都要炸开了,只能同东升和土地老头儿一路东躲西藏挪回了苏宅。此刻街上也全是流民起义军的人,再听北边城门又传来巨响,是那些流民起义军的人在北边城楼下烧了一个巨大的火台,他们是要把那金佛融了铸成金块,满街都是颠沛流离的难民,他们拖儿带女四处奔逃,军马奔过一阵尘土飞起。我们四人进了苏宅,苏宅里还是一如往常,似乎与外界全然是不同的世界,月儿还是站在合欢树下静静地吃着那些合欢树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我赶忙先让东升背着棋莞去了我的屋子,把棋莞放在榻上,取了冷水灌了他几口,棋莞牙关紧闭根本灌不进去,我和东升两人又是揉背又是打扇,就差给他做嘴对嘴的人工呼吸了,棋莞才稍稍缓过来一点,喝了两口水,却意识还是没有完全清醒,浑身瘫软地仰在榻上。那土地老头儿进了屋子,给棋莞膻中、神阙、气海三穴都点了三点,棋莞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来,土地老头儿又扶他躺好,顿了顿,道,“他是受惊过度又气血冲心才会这样,一口血吐出来应该没事了,让他先躺着吧。”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救桐生?”我上前一步就揪住了那土地老头儿的衣服,我冲他吼道,“你如果让我们去救了桐生,去救了方丈,去,去救了寺里的僧人,桐生就不会死,莞莞,莞莞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你毫无慈悲之心,还做什么神仙!”

那土地老头儿似乎对我的反应并无丝毫惊讶,他的口气十分平稳,像是刚刚我们目睹的并非一场血光悲剧,而仅仅是寻常日子中的一部分而已,他用木头拐杖敲敲我的头,又示意我松开他,缓缓道,“并非老夫我无情,只是你们这些小狐狸看不透这世间之理。你们只当那些和尚是善,那杀人的是恶,便想要除恶扬善,却不知这善恶都只是表象,这三界之中,唯有天道平衡是善,别的都是虚假而已。”

“什么意思?”我问道,“那些起义军人不是恶吗?杀人不是恶行么?你这老头怎么如此不通,枉为一方土地!”

“小狐狸,老夫且问你,若你们今日去救了那些和尚,杀了起义的那些流民,你可曾想过结局会是如何?”土地老头儿捋捋胡子,道,“你们杀了那些起义者,自然容易得很,可你们若出手相助,流民之乱便没有了,当朝天子并未受到任何警示,依旧会大兴土木,鱼肉百姓,会有更多的人受苦。如此这般有违天道平衡,上天会再次降灾,到时候这灾祸会伤害更多的人,会有更多人死去,你可曾想过这一层么?”

“可,可是,可是桐生……”我说着说着又流下眼泪来了,“可是桐生不该就这样死的啊,他,他,今天还是他的生辰,他——”

“这人界之中,有谁是该死的呢?”土地老头儿摆摆手,“人人都是在为自己在意的东西活着,不仅是人,这三界之中谁都是如此。老夫作为地界的神仙,便要维持这天道平衡,一地之祸若能救全国之祸,那这一地之祸算什么呢?在这一地之祸里死了的人又算什么呢?你们不过是认识那死去了的叫桐生的孩子,所以为他心痛,那老夫且问你,那寺中僧侣死的不止桐生一个,其他人就该死吗?他们就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吗?你说桐生不该死这样的话,可真是大不通啊。”

说完这句,那土地老头儿转身走出了屋门,径直就往屋后的厨房那里去了,我听了他这一番话,竟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看棋莞咳嗽了好几声才微微睁开了眼,我赶忙坐在榻边,让东升拿了毛巾来给他擦了擦脸,然后握住棋莞的手问道,“莞莞,你醒了,你可感觉还好么?”

“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寺中的么?我是在做梦,是吗?”棋莞喃喃道,“桐生呢?我,我梦见他,我梦见他死了,是假的吧?他现在在哪?”

他如此这样一问,我又霎时泪如雨下,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只东升还冷静一些,他对桐生道,“不是梦,是真的。无业寺受灾,二进殿着了火,桐生,死了。”

就在东升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棋莞突然疯了一样地坐起了身,他撕扯着他的头发,将榻上的枕头被褥全部掀起来扔在地上,他红着双眼突然朝我扑过来捶打我,我躲闪不及挨了好几下打,其中一拳正打在我嘴角,棋莞虽然瘦弱但毕竟也还是男儿,这一拳又重,打得我嘴角当即流血不止,东升上前一步把棋莞扯开,把我拉到一边,棋莞还想扑过来打我,东升一个反身就摁住棋莞的头把他摁倒在了榻上,棋莞被他摁住半点都动弹不得,东升扯了那绑帐子的一段绳子紧紧捆住了棋莞的手,护着我往后退了好几步,棋莞被捆住了手还在拼了命地挣扎,口中不断地喊叫,喊着喊着痛哭起来,“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看着他死不救他!你们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让他死,你们不救他,为什么还不让我救他……”

那一刻,我似乎觉得那无业寺之中的哀音,在这整个苏宅之中也响了起来,那哀音那样绵长,那样凄婉,和棋莞的哭声一起,怎样都挥之不去,怎样都无法稀释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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