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二】流民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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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说什么,突然一旁棋莞道,“沉沉,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啊?在这里看这些老和尚念经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走吧。”

听棋莞这样一说,我再往下一看,的确,那些县衙里的人都走了,只剩这些个老和尚在打坐念经,看着实在没有兴致,又听桐生说了这经要念十四天才完,便同棋莞东升悄悄窜下了房梁从后门出来,绕到前面正殿,只看那些香客们都一个个进来进香,平日里求功名、求富贵、求姻缘的签和红绳总卖的最快,今日人人却都只买平安签了,想是也是因为流民起义的事。而桐生今日又在正殿前排诵经,这经是要诵一天的,我是没有兴致在这里听一天,便拉着东升棋莞要走,棋莞却不肯走,硬说桐生让他去南边僧房里等,我同他说了这经要念一天他也不肯让步,我拉他回家也不肯回。我记起后日便是桐生生辰,又哄棋莞说后天可以叫桐生来苏宅玩,但他还是很坚持。我又想到之前棋莞二十几天在苏宅都是一副霜打了的茄子的样子,今天他好容易出来,不愿意就这样回去也是可以理解,便也不强求,只留他在无业寺中,提醒他到了晚上一定要回来。棋莞应了,我便与东升先回去,走出无业寺,往回走的一路上都能看到许多背着包袱的人,大多都拖家带口,一路朝着长阳城并明都的方向而去,其中也不乏曾在街坊里见过面的人,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心酸。

回到苏宅之中,秋坪爹依旧没有回来,也不知他去哪里逍遥。或许他又是跟哪位天界的大仙去下棋了,这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两盘棋的功夫顶下界两三个月了,今日怕也是等不到秋坪爹回来。而我们在人界也经历过战火之时,人界之事我们不可插手,都是暂且躲避,等战火一过再出去,并不觉得有多么可怕。我还是照常煮了晚饭,又去折了合欢枝到马厩里喂了月儿,他已经可以完全站立起来了,我便带着他在院子里走了走,又取了井水来给他洗了皮毛,用干净毛巾擦了一遍,洗得月儿身上一尘不染,银色斑纹块块发亮,我一边洗一边摸着他的头道,“月儿,你的伤可算是好了,只是最近外面闹流民,没法带你出去。不过你到底是哪位神仙的坐骑,为什么你家主人都不来寻你?”

东升靠在檐下看着我挽着袖子给月儿擦洗,也不来帮忙,就看着我道,“嗔嗔你这话问得有意思,你是希望那位神仙来把月儿寻回去,还是不希望?”

我翻了个白眼,又揉揉月儿的头,回答,“我当然不希望那什么神仙来寻月儿回去了,现在月儿可是我的鹿,名儿是我取的,又是我救下来的,花了我足足两百文呢!就算是有神仙来寻,我也不给。”说完,我又抱住月儿的脖子,月儿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我的脸,我瞧着东升道,“看到没有,月儿也喜欢我,他可舍不得离开我的。”

就在我们说着的时候,棋莞从无业寺中回来,我本以为他今日与桐生玩了之后会很是高兴,但并没有,反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似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起初也不说话,只在院子里合欢树下坐着,半晌才道,“我同桐生说了,现在流民起义军已经打下附近两个镇子,下一个铁定就要来凤栖镇了,我想让桐生赶紧逃命去,他说我是胆小鬼,还说他铁定不会离开无业寺的。”

我听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屈,便道,“莞莞你也是真够胆小的。我们都在人界呆了几百年了,在寺中也躲过不少战火,你怎得还怕成这样?”

“不是我要逃命,我是想让桐生赶紧逃命,”棋莞更是委屈,低着头道,“沉沉,你也知道打起仗来是什么样,桐生跟我们不同,他是个凡人,他也不会变身术,也不会腾云……我,我很害怕,我不想他出什么事……”

“你这是杞人之思,可不是么?”我又拿了毛刷来给月儿梳了梳毛,一边梳一边道,“莞莞,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但你既然明白桐生与我们不同,就不该操心他。他是个凡人,凡人命数天定,若是他命里该出事,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掉,如果他命大,那在哪里都无虞。你我是地界修行之人,不能过问人界的事。”

“沉沉你根本不懂!我不要跟你说了!”

让我意外的是,棋莞忽然腾地站了起来,大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跑回了屋,把屋门一摔,他这一摔把我摔得有点不明所以,也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激动。我本想再去看看他怎样,但东升却拉住了我,道,“让他自己冷静冷静吧。”

我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担心棋莞,但东升这样说了,我也就没有再去打扰他。牵着月儿回了马厩,我又同东升在院中摆了一盘棋,只是我心中总还想着棋莞的事,下得有些心不在焉,而宅子外又是一片死寂,好像周围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似的,连往常打更的人都没有出现。东升看出我心里有心事,也不再同我下棋,把棋子都收好,一边收一边道,“你还在想棋莞的事,但你操心也没有用,这要他自己想清楚了才行。只是他之前与桐生交往甚密,此刻难想通罢了。”

“莞莞定是觉得我冷情。”我看着东升把棋盒盖上,又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撑着下巴道,“可是他性子太犟了,我如果话不说狠些,说明白些,他指定不会听。自从桐生救了他一命之后,莞莞便比什么都更在意桐生,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我俩正在说着,忽然听得院子中一阵骚动,再看的时候正是那已经好几日不见的土地老头儿从墙角爬了出来,胡子上还沾着土,我见了他,高声道,“土地爷爷,真是好久不见了,不过今天你来得不巧,秋坪爹不在。”

“不妨事,不妨事,”土地老头儿把那根拐杖也从土里拔了出来,走到石桌旁坐下,道,“老夫此番来也不是来找秋坪。”

“您不是来找秋坪爹,莫非是来找我们的?”我歪着头问,“这倒奇了,您一个土地公,这么厉害的神仙,会来找我们几个小狐狸?”

“你这丫头摆明是在嘲笑老夫,”土地老头儿胡子都吹起来了,他清清嗓子,“老夫不过是来这里小住几日而已,快去给老夫弄点吃的来!”

我也不走,看他那副样子,问道,“小住几日?您不是回修好的土地庙去了么?怎么,土地庙又被官军的马踩塌了?”

土地老头儿本就有点气呼呼的,听我这话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把拐杖往地上一插,双手抱在胸前道,“你这小狐狸专会揭老夫伤疤!罢了罢了,我也实话实说,流民之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今早他们同官军在距离镇子几百里的地方交战,你说好死不死就打到我土地庙附近,老夫本还在午睡,觉没睡成,庙塌了,那些流民军还放了把野火,若不是老夫跑得快,就要被烧屁股了!”

我听他说起流民之事,正中我下怀,我赶忙问,“那官军可挡住了流民起义军没有?”

“咳,”土地老头儿摆摆手,“就凭镇子外面那几百个官军,怎么可能挡得住?怕不是这几日就要打到镇上了,你们几个小狐狸可不要随便出门,还是避避风头得好,虽说这流民势力成不了大事,但现在刚刚起势,风头正盛呢!不说这个了,老夫可饿得慌,快去给老夫弄点吃的去!”

土地老头儿话音刚落,棋莞忽然打开了门,轰隆一声,惊得我和土地老头儿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棋莞站在房门口,二话不说就往屋外冲,我一把把他拖了回来,“你要做什么去?你还想去无业寺,去找桐生去,是不是?”

“流民起义军要打到镇上了!我要去告诉桐生让他赶紧逃命去!”棋莞使劲挣扎,想要挣脱我的手。

“不许去,你哪里都不许去,”我强迫棋莞坐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冲他道,“从现在开始到流民之乱结束,你哪里都不许去!”

棋莞手被我紧紧攥着挣脱不开,他起初还挣扎了好几下,但依旧没办法挣脱开我的手,他呆呆地看着我看了一会,然后便突然趴在石桌上抽泣起来,肩膀不停地上下耸动,看得我于心不忍,可又狠下心来不许他去,棋莞一边哭着一边口齿不清地道,“沉沉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流民军,流民军一来,桐生就会有危险,他,他救过我,我也想救他……”

“你别说傻话了,桐生他是佛门弟子,肯定化险为夷。”我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才好了,只能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这样讲,“你都是自己乱想才会这样担心,我送你回屋去,你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无论我怎样说,棋莞还是自顾自地哭个不停,整个镇子是这样地安静,只有棋莞的哭声那样清楚,一直在这小院中回荡着,又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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