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望舒喧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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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之夜,待太阳刚刚落山,狐狸们便一只只地急匆匆往山上赶去。山顶平底的祭坛已经搭好,今年负责制作合欢花环的是族中细心灵巧出了名的画翼,花环之中不仅有淡粉色的合欢,还有画翼精心挑选出来的柳枝、青藤和雏菊花,整只花环远看仿佛是星辰在花海之中闪烁一般的精巧绚丽,是受了春凝奶奶难得的夸奖的。涂山上下的山道旁都点上了长明灯,罩着印着狐族图腾的纸笼,若是从山下往上看,就仿佛整座山都笼罩在月色之中,望舒祭典即将开始,狐狸们各个都严阵以待,依次按照座位次序坐好,只等冬银拉启大幕。

“沉沉,你可真了不得,竟然能打败琴歌,”我本和东升一起坐在祭坛右侧,棋莞忽然挤了过来,“东升你快让一边去,让我跟沉沉说话。你知不知道?琴歌被你比了下去,气得连伴舞都不跳了,春凝奶奶临时让我补上!天呐,我可真是沾了你的光!沉沉你真棒!”

“全族的男狐,也只有你想跳。”东升被棋莞突然一下子大力挤开,差点翻倒,便有些没好气,“棋莞棋莞,呵,春凝奶奶名字真没取错,你还做什么男狐,索性直接去做女狐算了。”

“哎呀,东升你说什么呀,”棋莞翻了个白眼,“大家都是狐狸嘛,狐狸化形都可男可女,男女有什么重要?自己高兴不就好了嘛!沉沉,你说是不是?”

“当然啦!莞莞你被选上太好了,不要理东升,没见识。”我还为昨晚的事生东升的气,此刻立刻站在了棋莞这边。

“嗔嗔是傻子,我可不傻,你们两个傻子一块高兴好了,”东升说着就站起身,索性一块地方都让给了棋莞,“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诶,你去哪啊?马上要开始了!”我见他头也不回,便高声问了一句。

“我找秋坪爹喝酒去。”东升说着,便已经消失在狐海中了。

我和棋莞目送他离开,待看不见了,棋莞便兴冲冲地往我身旁靠了靠,看见我怀里的羽织,更是两眼放光,“沉沉,我能不能——我是说,我能不能摸摸这羽织?就摸一下,我做梦都想摸一下狐仙的羽织……”

“当然可以啦,”我主动把羽织捧到棋莞怀里,“摸一摸!这羽织和狐仙的尾巴一样,又轻柔,又温暖!”

棋莞怜惜地摸了好几下,又赶忙双手把羽织捧回了我怀里,“狐仙祖宗的东西,我不是领舞,不敢多碰——诶,沉沉,你是怎么知道狐仙的尾巴,又轻柔,又温暖的?”

我一时得意,竟说漏嘴了,赶忙改口,“啊不是啦!我是想象的,你看这羽织这样好,狐仙肯定更好,不是吗?”

“狐仙当然好……”棋莞也是傻,被我蒙混过去,“若是我能有万分之一的狐仙的风韵——”

棋莞话还没有说完,四下里刚刚还吵嚷,此刻却已经悄然无声,我和棋莞便知是冬银狐到来,也赶紧不吭声。再抬头看,冬银狐同春凝、夏炽一并已经站在祭台上,秋坪虽也是四尾,但总不爱出席这些正式场合,此次也没有出现。冬银今日穿了一身银白氅衣,一头素白长发用一根黑色发带束起,比平日里更加深沉俊逸,惹得下面不少女狐低声惊叫。夏炽依旧是常日里的酷似男装的打扮,比万狐入册大会那日简单许多,春凝奶奶则依旧是往日绣了绣球花的一套裙,只今日盘起了头发,插上一支桃花发簪,那发簪是五百年前,狐仙赐予她的节礼。

“望舒祭典,是我狐族的大日子。”冬银先往前一步,走向祭台上早已备好的祭品前,合掌三拜,“今日月圆,又是狐仙生辰,狐族准备四色祭品和合欢花环,遥祝狐仙生辰,愿狐仙岁岁顺遂,福寿绵长。冬银代狐族求取一签,望狐仙降仙泽,保狐族平安。”

说罢,冬银从祭台上取下一只黑檀木签筒,里面插着数十支签文,他摇了三下,取出一支,正是上上上大吉签,写着“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勿念往事,不问前程”,冬银此签一出,狐狸们都发出欢呼,只冬银连续读了两遍签文,虽依旧面带微笑,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他心事重重。

“来吧!大家围坐在祭坛旁,奏《合欢曲》,请狐仙舞!”春凝奶奶以木棍轻敲三下台面,三十六只男狐已经抱着各色乐器在台上坐定,我只觉得心噗噗噗地跳,棋莞看出我的不安,主动拉住我的手,“沉沉,不要害怕,你一定行的,让我帮你把羽织穿上吧!”

这一刻未到来之前,我时时刻刻都盼望着能穿上羽织,可这一刻真的到来了,我却觉得有些惶恐,下意识地抓紧了棋莞的手,他捏了捏我的掌心,替我把那羽织穿上,就在瞬间,清亮如月光般的光芒将我全身都包围了起来,强有力的仙力让我双脚悬空而起,可又似乎有温柔的力量托举着我,让我想起那日夜晚狐仙用她那九条尾巴轻拢住我的感觉——是狐仙姐姐熟悉的仙力,是她!我惊喜得几乎叫出声来,变化只在刹那之间,待我落地,已是人形。狐狸脚掌变成了一双赤足,两只前脚变成了手,棋莞见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过了几秒,才猛烈地拍起手掌来,“沉沉!你好美啊!你这样子,简直和那画上的狐仙一模一样!”

“是,是吗?”我看不见自己的脸,只能听棋莞讲,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长嘴巴没了,毛皮也没了,只有光滑的皮肤,再往上摸,是柔软又细腻的乌发,唯一未能改变的只有一双狐狸耳朵,“真的吗?真的,好看吗?”

“真的好看啊!沉沉,你简直是画上的仙女!”棋莞从不吝啬赞美之词,“比去年琴歌的人形好看百倍!沉沉,你知道吗,你简直跟狐仙一模一样,果然,你是跟狐仙一样的白狐狸,这狐仙舞非得要你跳不可!”

棋莞这样说,我稍稍放松了一些,《合欢曲》已响,三十六只女狐也已经上场,我顾不得再多想,便也一跃跳上祭台,就在我跳上祭台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场下狐狸们齐声的惊呼,那惊呼叫我惶恐,却也让我更加兴奋——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焦点是我,主角是我,我再不是好吃懒做的白狸子了,此刻我是同狐仙一般跳着狐仙舞的苏西沉,在这一刻,我和狐仙,似乎仅有一步之遥了。

“南邻有奇树,承春挺素华。丰翘被长条,绿叶蔽朱柯。因风吐微音,芳气入紫霞。我心羡此木,愿徙着予家。磁石引长针,阳燧下炎烟。宫商声相和,心同自相亲。我情与子合,亦如影追身。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惟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身。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

族中歌声最美的三尾狐仄音唱着这《合欢曲》,有如金石霹雳,玉珠滚盘,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在台上尽情地舞起来,我看见了春凝奶奶的惊讶与赞许,看见了同在台上的棋莞倾佩的目光,看到了涂山万里绵延的月色,在那一刻,我竟有些恍惚,仿佛我便是狐仙,这里不是祭台,而是狐仙作舞的金殿,我突然明白了狐仙为何喜爱合欢,大约是因为这《合欢曲》中所唱的磐石不可移的爱情动人泪下。可若是如此,为何我见狐仙的时候,她独自在月下赏樱,而非合欢呢?她当真喜爱合欢么?她本是为断送成汤江山入殿献舞,却为何作这两情相悦和美圆满的《合欢曲》呢?我不敢再多想,再往台下看,我竟在茫茫狐海之中见到了东升,他该是去和秋坪爹喝酒,但此刻竟在台下,我看到他,他也正看着我,他那般认真地看着我的模样,竟和往日有大不同,可有何不同,我竟难以说出,只觉得那目光仿佛有了仙力,看得我脸上有些发烫,差点忘记了下一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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