姇38(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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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前的需知是由魏宗建来签署的,这个协议老离没法越俎代庖替姑爷完成,站在手术室外,虽然老离和外面等待中的一众陌生家属陪护打过招呼,脸上洋溢着笑容,其实心里比谁都急,偏还要时刻保持镇定。每次当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之后,老离便借故着躲闪凑上前去,对着里面不断张望,联想到闺女正躺在手术台上,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了:“你妈的,这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漫长啊……”。

连续等待中,见姑爷在自己眼前度来踱去,老离心里倍儿烦,却不得不笑着劝勉魏宗建不用那样,安心等待就好了,而他却微微皱了下眉头,把脸盯向那扇禁闭的大门,仿佛要透过那里看到里面的情况,看到闺女是否安好,随后他整个人又变得沉默不语起来……半个小时的时间老离都跑去楼梯口的被人处抽了三根烟了,仍旧没法稳定自己的情绪,没法控制自己心口狂跳的节奏,直到喇叭连续喊出声来,“离夏的家属准备好,十时三十二分出生,女孩,体重3500克”

时,让老离眼前顿时有种拨云见日般的感觉,瞪大双眼猛盯起那扇掌控死生的大门,度日如年一般,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出一进,老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再次走回病房的,他只恍惚记得几个零星片段…当时病床推出来时,老离第一个冲在了头里,望着躺在床上,披盖着一色蓝色床被的闺女,老离把牙咬的紧紧的,用颤抖的手无声地给闺女约了约颈肩的被子,随后又把闺女的脑袋遮了遮,避风…“疼吗?跟爸说…”“不疼,没事了,孩子看到了吗?你怎么哭啦。”离夏的声音微弱,脸上却笑得很平静,想是要伸出手来,却给老离拦住了。“别动弹,好好躺着。”早就看到闺女脸上的苍白,老离的心就始终没有停止抽动,他知道,闺女看似坚强,实际上心里一定是在强忍着,就算有麻药麻痹肢体,可那颗心却没有麻痹。事实也确实如此,后来听闺女学齿,说做手术时肚子以下给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但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给划了一道口子,从里面不断往外掏东西…。

当晚老离陪在了离夏的身边,始终也没有离开闺女半步,就那样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给她头上擦汗,陪她一起叙述曾经过往的那些美好经历。每擦一遍,都会问一声,还疼吗?要不要爸现在就去给你把护士叫来?。

那个一尺多长的刀口被纱布覆盖着,老离看不到却心里有数,还有闺女身下血淋淋的样子,被一根长长的导尿管插进体内,这一切对老离来说,简直太残忍太恐怖了,他不忍看,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地撩起来,给她擦拭血污,检查闺女身下的情况,虽然大夫已经明确告知不用担心,并且伤口缝合处也给盐袋镇压,却仍旧不踏实不放心。

“爸,我没事,你不用替我担心,现在几点了?你去休息一下吧,不用盯着我…孩子怎么样了?”离夏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让自己表现得更坚强一些,不让父亲再挂怀自己了,挣扎着,扭过头来想去看那婴儿床里的孩子。

老离同样摇了摇脑袋,用手按住了离夏的手腕,担心埋在闺女手腕上的输液针头歪了,影响到她,又怕一静一动牵扯到闺女腹部伤口,忙说“爸陪着你,你就静静地养着,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须做,哪里不舒服就告诉爸,剩下的就都不用管。二宝已经喂了奶粉,听话得很”。

这话从老离的嘴里说出来时,虽说老离一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已经有些哽咽,让他不得不扭转过头,避开闺女的视线。

“爸,你怎么又哭啦,我这不没事吗…”产前产后犹如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儿,让离夏没再耍着性子,再次恢复到原来那个温婉娴静的人。

“爸这是在替你高兴啊!”擦拭着眼角的泪花,老离把心情收敛住,默不作声地从台桌的柜子上拿出了棉签,就着水把棉签蘸湿,靠近离夏的身子给她擦拭唇角,一遍一遍,极有耐心。又随手拿来了丝巾,从闺女的鬓角开始,绕着她的额头轻轻擦抹汗液,一句话也不多说,生怕自己泄了气,再次哭出声来。

当午夜来临时,年轻的小护士从外面走进来给离夏进行换液,她看了一眼显示器上的心率脉压以及跳动的频率显示,又撩开被子检查离夏的下体情况,不禁给那清洗干净的身体弄得一愣。也难怪人家之前死活不肯走出去做手术呢,有这样的亲人陪在身边,换我是她可能比她还要事儿多呢,这回人家心里多踏实,什么事都不用操持了。

各种羡慕在一番慨叹过后,小护士又询问起离夏术后有没有什么不适,看没什么大碍,忙拿出体温计,谁知老离马上把结果告诉给了她,又令这小护士心理为之一振。临出门时她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嘀咕,若说这老人家想得周全做得稳妥也就罢了,可爸爸给闺女清理下身做得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转而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人家丈夫都没二言,你个闲人操啥淡心呢,你倒想让你爸爸伺候你呢,做梦介吧…。

“你上育红班前,爸不知多担心呢,就怕你挨了欺负,好几次都偷偷跑来看上一眼,这心里才踏实,才好过。”遥想着当年的点滴岁月,老离一边擦拭着闺女额角上的汗液,一边不停地叙说着过去,来给闺女分神,因为他知道,术后头一宿是最难熬的,尽管打了麻药,也有止疼泵的缓解,那也没法达到一丝疼痛没有的效果。

老离深知这开刀是最伤元气最亏身子的,他早就合计好了,等闺女能下食吃饭,他要给闺女做最好的饭菜,来帮她恢复身体,并且还会跑到南河李家庄的老大夫家去求几副药剂,给闺女的刀口祛除疤痕,要她从里到外恢复如初,把气和体补得足足的。

“后来吧,爸还以为你是孩子呢,结果一不留神你小学都毕业了,爸这心里又开始犯嘀咕啦。那上中学的道上多不干净,每每听到谁给抢了,谁又给人打了,我这心啊就没一刻安生过,生怕波及到你,你妈说我都快成神经病了,其实我心里都知道,那两次她还不是骑车去接你了,她呀,别看总吓唬我,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脾气。”老离一口气说了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却把脑子里记下的东西全抖露出来了,说给闺女听,替她分神。

“爸,以前那前儿你跟我妈也是自由恋爱的吗?”离夏忍不住问了一句。

之前肚子就像给刀旋了似的,还确实就是给手术刀搞的,丝丝拉拉的每隔十多分钟就疼上一次,牵扯到肚子里的肠子,又给搅合得不敢大声喘气,不过呢,给老离这么一说,离夏的注意力倒也分散了,自然而然让那疼痛也消减了三分。

“你什么也别问,给爸养着……爸给你的嘴再沾沾水吧!”老离没有回答闺女的话,他跟闺女挨得很近,仔细地打量着离夏的脸,见她嘴唇透着失血后的惨白,忙拿出棉签沾水给她擦拭,随后又轻轻撩开闺女的被子,用热毛巾给她身下去去污,直至再次返回坐到离夏的旁边。

“爸,都半夜啦,你得休息啦……”动了动手腕,离夏抓住了父亲的手。

“爸跟你说什么来着,叫你别说话,不知道话多伤气吗?把眼给爸合上,别等着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老离把手搭在离夏的脸上,强行把她的眼蒙上了,却没法制止闺女的言语,“爸,你别捂着我的眼啊,我不看还不行吗!这脑袋瓜子也没个枕头垫着,我别扭着呢!”。

“你再言语爸可拿东西给你嘴封上啦!听爸的话,别闹,大夫不都说了吗,不能躺枕头,脖子要是落毛病,补都补不回来。”捛着离夏的脑门老离来回抚弄着,嘴上说得狠巴巴,不过是在给闺女讲述产后的注意事项,尽管离夏已经四十岁了,在老离的眼里啊始终还是个孩子。

“爸,你给我擦擦后背吧,黏糊糊的又麻又痒。”离夏的这话说出来后,老离没再言语,他早就在闺女产前看了所有相关内容,别看给闺女清洗下身,可始终没动那后背的地界儿,怕的就是折腾,让闺女受罪。也深知闺女生完孩子不得劲儿,过了那六个小时的麻醉时间之后,那止疼泵也不过就是个摆设了。

“爸这就给你打水擦身子。”老离起身从床底下拿出脸盆和毛巾,走出房门时,便寻思起来:肯定是不能把床摇起来让闺女撅着肚子,也肯定不能把她的身子翻过来,不如我就用手担着她的脖子,一边一面儿给她擦擦,省得塌湿着身子别扭又要开口跟我言语。

老离想好了对策,热水也接了半洗脸盆,他又兑了些凉水试了温度,把手巾扔在了盆里,这才快步走回病房。

老离没有上来就弄,虽说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办法,却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既然闺女的后身儿塌湿了,那么垫在她身下的护垫是不是也该换一换了?老离轻轻撩开被褥犄角看了看,除了一大片血印子,护垫边角还有不少泛黄的汗渍,本身这护垫就热,又没法动弹身子,难怪闺女觉得难受呢。

“你稍等会儿,爸这就给你擦身子……”宽慰着离夏,老离从床底下拿出一整片儿护垫放在手能够到的地界儿,把热毛巾拧干净,左手一托离夏的脖颈子,轻轻唤道:“你擎着劲儿,跟着爸的手走。”说完,用手轻轻托起闺女的右半拉身子,毛巾可就探到了离夏的脊背上,老离顾不得看上面因挤压浸泡而皱着的皮肤,给她擦完,急忙把护垫抻开,推走了那条旧的,散着片儿把新护垫铺到了闺女的身下,这才扶托着离夏的脊背让她平躺到床上,轻轻抽出自己担在闺女脖颈下的左手。

老离的动作一气呵成,又麻利又快,紧接着他又把毛巾过了遍热水,转身跑到闺女的另一侧,同样的方式给她把另一边的身子擦拭干净,边擦边念叨:“就好就好啦,爸这就给你把护垫抻过来。”从离夏的脊背中央拽住护垫的一角,先把用过的扯出来,然后把新的一点点舒展开,直到这大护垫铺平整了,又跳上床来,劈腿站在离夏的身上,低头够着护垫两头露出来的边角,擎着劲儿搂住离夏的腰,慢悠悠地卷着,直到整张护垫替换完毕,老离的脸上和头上早就给汗水打透了。

“爸,你歇会儿吧,我生孩子让你跟着受罪……”离夏脸上带着笑,轻轻唤了一声,她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忙乎,那份小心翼翼里带着父爱,带着执着,她都没想到父亲会料想得那么周全。

“怎么又说话啦~”把那用过的护垫团成个球,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见闺女又在言语,老离把脸一板,呵斥了一声,却换来闺女舒展的笑容,笑容里又说出了一句:“有爸在我身边陪着,闺女心里倍儿踏实”。

这感动无数人的话语极具穿透力,瞬间融化了老离,让那佯装生气的脸再也没法板着,叫一声“丫头”,凑到近前,话语里透着心疼,脸上带着宠溺:“我的闺女我不疼谁来疼啊~”。

“一齐萝卜一齐菜,谁家的孩子谁不耐~”离夏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农家俗语,嘴上说着,眼睛便合上了,再说话时声音便压低了:“爸呀,闺女闭着眼跟你说话你总该同意了吧~”抿嘴一笑,妩媚妖娆。

离夏那俏模样落在老离的眼睛里,随即又在他脑海中一遍遍捋捋起来,分离重叠重叠分离,把那四十年的光景断断续续连接起来,像一张大网,收在一处,最终又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

“丫头~”。

这一声呼唤回应过去,老离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舒展间,只剩下了眼瞅心耐。

“哎~”。

离夏睁开了一只眼睛偷偷看了一下,见父亲正盯着自己,离夏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开心,答应了一声,又赶忙闭上。

当时的夜空挂满了星星,竞相辉映之下,别看相隔了亿万里,却都在那一刻听到了离夏的这一声简短的呼唤,后来他们揣摩了好久,总算得出个结论,原来这女子在跟父亲诉说着情怀,正如四十年前的某个秋日,一声啼哭惊醒了睡熟中的他们,谁家的闺女这么不安分,再一看,人家爸爸的脸上都笑开了花,把那女婴抱在怀里,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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