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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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老爷,咱们去凤阳也一样。没钱也罢,总之平安地过,就是好的。」

李朝钦的眼泪,落入水中。

魏忠贤点点头道:「是啊,可惜,可惜,我一辈子,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

平安就是福。」说罢,便把揉在手心里的纸条,塞给李朝钦看。

李朝钦看了一眼,吓得说不出话来,手下的动作也停止了。

「好孩子,我是翻不了身了。你呢,没有死罪。等我没了,你就走吧。里,

别呆了。那个地方,不养人。」魏忠贤揉碎那张纸,塞进嘴巴里吃了。

「不会的,不会的。老爷,你去哪,朝钦都跟去伺候。」李朝钦突然笑了,

一瞬间他整个想明白了,心里就不怕了,豁亮了。魏忠贤没太当真,只是感激他,

还能这么安慰着自己。

今夜的饭菜格外丰富。李朝钦把靴子里藏的最后一小块金子,给了尤氏旅店

的老板娘,换来了好饭好菜和好酒。魏忠贤一路以来都没好好吃上一顿,他就只

有这点东西可以孝敬的了。

魏忠贤却没有这个胃口。面对着满桌子的酒菜,他拿起筷子,举起来在半空

中停了半天,却又放回到桌上。

李朝钦刚要劝几句,此刻却突然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一缕缕依依呀呀清冷

的胡琴声。哀伤的前曲过去,那琴的人就开口唱起来,竟是个男子清亮孤绝的

声音: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

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稠。如今芦为帷,土

为坑,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呀。想当初,势顷朝,

谁人不敬九卿称晚辈,宰相为私衙。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城楼上,敲四鼓,星移斗转。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

凤阁,凄凄孤馆。声茅店里,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

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这这是挂桂枝」魏忠贤听完这哀戚之曲,如遭雷击。

李朝钦同样心有所感,也是眼泪盈腮。

这曲子,竟像是阎罗的催命勾魂调。在这远离京城的荒村野店中,竟然有一

把纯正的京腔京韵,唱出这等催人泪下的曲子,岂不是命中注定

魏忠贤愣了半天,却惨惨地笑个没完。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是了,

是了。不正是他命运的写照至于该怎么办,曲子不是说了吗,似这般荒凉,真

个不如死

死吧,自古艰难唯一死。可也必须死。最起码,自尽,还能落个全尸,还能

死个痛快

魏忠贤笑着,将面前的酒壶拿起,给李朝钦斟满一杯,又拿起自己这杯,流

着眼泪笑道:「来,李子,咱们爷俩,痛饮了这杯好吃好喝着,不管怎样,吃

饱了,好上路。」

李朝钦明白魏忠贤的意思,也不想劝了。他也明白,魏忠贤若回了京,遭的

罪就更多。于是双手捧起那杯酒,哽咽着笑道:「爹爹放心。儿在此,送您。」

说罢,仰头与魏忠贤同饮了满杯。

两人于是在屋里哭哭笑笑,笑笑哭哭,说得都是过去那些事。外面守卫的人

们听了,不由得撇嘴骂道:「作死的,我们这受罪,他们倒乐呵」

「哎,穿白衣服的那个,站住刚才的曲儿,是你唱的」另外一个守卫对

着刚走出屋的男子喊道。

那男子转身回头,瘦而胡子拉碴的一张脸。眼睛陷得厉害,却仍是光闪

烁。若没有那么多胡子,若那白衣服不是东一个补丁,西一个口子,看起来该是

个美男子。

「是我唱的,军爷。闲着没事,瞎唱。」他老老实实作揖答道。

「唱得不赖。听你口音,也是京城出来的,做什么去,到哪儿去」守卫又

问。

「是,军爷,小的姓白,京城人氏。家里败落了,出去闯闯,看有没有门路。」

男子规规矩矩地回道。

「也罢。看你也老实,走吧,别惹事。我们这儿,有要犯。」守卫挥挥手,

停止了盘问。

白衣男子便捧着跟老板娘借来的胡琴,物归原主。老板娘是个寡妇,一心想

跟他多唠几句,虽然他衣着破烂,但那人,还是致得让她动情动心。只可惜,

这男人是个木头,是个呆子,竟对她的勾引视而不见。他还了琴,便回房间去了。

老板娘恨得牙痒,把门摔了个震天响。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黑暗终于还是被光明所取代。当守卫们疲累不堪地走入

房间,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来,来人哪他他死了上吊了」

魏忠贤吊死在房梁上。一头凌乱花白的头发下面,脸色青紫,双目圆睁。李

朝钦在他脚下,口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面容却比魏忠贤安详得多,平静得多。

昨夜那唱曲的白衣男子,冷眼看着这群朝廷里的人忙得似开了锅,摇摇头轻

叹道:「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他不知道死的人是谁,到底犯了什么罪要畏罪自杀,还要那么多人马押送。

他只知道,自己是真地死过一次又重生的。过去他有高头骏马,他有豪华锦车。

可今天,他就只有这两条腿了。拖着这两条越走越壮的腿,他倒过得安心的多

了。如今,别人忙别人的去,他又要出发了。

去哪,他不知道,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去寻找他该走的路。唯一可以确定

的是京城,他不能再回头了。

后背仍烫烫的,那是多情老板娘火辣的目光在挽留他。要不要留下来,做个

现成的客栈老板他苦笑着逗自己开心。却明白自己再也不是从前的卫子璇了。

是的,再也不是了。大哥,月娘,为了你们,我不愿再是从前的卫子璇。他

心下一痛,走得更加决绝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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