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夜 复杂的人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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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快手平台上,一些黑粉一见他直播,就在屏幕下方打出了诸如“沈大尸”、“沈巍,你今天没有打你的母亲,你今天表现不错!”……

“我什么时候打过我母亲呢?”沈巍说,他这辈子,一直抱着善良之心,谦让对待别人,从没害过一个人,也没打过一个人,“为什么人们却一次次伤害我?我做错了什么?”

“对不起,到此为止吧。我不再接受采访了。”12月11日中午,在江苏苏州一家酒店门口,沈巍突然改变原本和红星新闻记者的约定。

“助理”大宝赶紧将记者引到拐角处电梯,压低声音:“对不起,老师情绪有些波动。”

情绪波动,源于一家掌握着巨大流量的网站对沈巍的报道,报道让他再次感到不快。“别人怎么黑我无所谓,但我总不能主动配合一家家机构来黑我吧?”他决定拒绝再度接受任何媒体采访,无论采访他的人,基于怎样的立场。

“从今年3月到今天,很多人打着正义、正能量的招牌,对我发起一轮轮攻击。”沈巍说,他只是个普通人,抱着理想来到这个世界,没能实现他的理想,“一个偶然的事件让我获得了一点小小的虚名,但我既没有陶醉,也没有利用它招摇撞骗,怎么就这样了?我错了吗?”

“我失去的,远比我得到的多。”12月11日,沈巍向红星新闻坦承:“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01突然成名

2019年3月前,沈巍还是上海高科西路上的一名流浪汉。

每天凌晨3点,他从位于绿化带边或桥洞的“床边”起床捡垃圾,进行分类,然后,偷偷藏到高科西路绿化带某个角落。

自1993年,从徐汇区审计局“病退”后,这是他过去26年生活的常态。和很多流浪汉一样,他蓬头垢面,衣裳破旧,污垢油亮,头发卷成一根根粗条条。

爆红前,沈巍已流落街头26年。

那天,在上海出差的一位路人发现他正阅读《左传》,就问他一些问题。面对镜头,沈巍侃侃而谈,比如“不与民争利”“善始者众,善终者寡”……这些视频率先在抖音上获得广泛传播,并赢得如潮好评。

如果短视频时代还没到来,沈巍或许依旧持续着他的流浪生涯,但当他被互联网裹挟,推上万众瞩目的“殿堂”后,一切,都由不得他了。

媒体深挖发现,沈巍曾是上海一名公职人员,想象和现实的强烈落差,在原本就红火的话题上再加了一把火。粉丝从全国各地涌往上海,将高科西路一带填得满满当当,以至于,人们进出地铁口都困难,城管和警察只好(也)前往维护秩序。

2019年5月7日,上海市杨高南路地铁站出口,沈巍的粉丝和同学帮他在附近租了一间房栖身。

“3月刚火那会,刷抖音和快手,每10条就有8条是我。”沈巍说,具体数字他也不清楚,是粉丝告诉他的。“助理”大宝接过话:“老师,当时您有几十亿的关注度。”

大宝是一名1岁多孩子的父亲,原本在浙江义乌做点生意,在沈巍的干儿子刘小飞离开后,便临时接替帮忙他打理一些日常事务。沈巍说会给他点钱,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但出于对大师的崇拜,大宝心甘情愿帮忙。

那时去上海看大师的人,除了像刘小飞和大宝这样纯属出于对沈巍仰慕的,有为蹭流量去直播的,还有去谈合作的,但都被他拒绝了。

“我不想受合同或他人约束。”沈巍说,一是因为26年的流浪生涯,他自由惯了,另一原因是,“对商业实践,我不懂。”

即便后来上了快手平台开直播,他也是在干儿子刘小飞的指导下完成的。

直到现在,沈巍也没有团队,他有时去到一个地方,大都是受粉丝的邀请,对方负责买单,带他走走看看。这次住酒店,就是一个叫黄总的人买单,黄总自称做建筑,是他的粉丝。

02艰难的改变

“大师在流浪,小丑在殿堂。”这是当时传播最广的评价之一,但沈巍觉得,这是外界给他的谬赞。

“我从来没有说我是大师,甚至称我自己为老师。”对此,沈巍一直感到惶恐不安。“我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我的知识是零碎的。”

3月刚刚走红那段时间,沈巍还是习惯凌晨起来“捡垃圾”。粉丝看后很着急:“老师,您现在出名了,不能再捡垃圾了。”但在沈巍看来,他捡的不是垃圾,是资源,有利用价值。

直到今天,沈巍的行为模式还和大多数人的做法,有较大出入。

比如,他走路看到路面有张印有图案的纸,会低头去捡,并认真端详和琢磨。再比如,他登山进入一座寺庙,方丈请他喝茶,看到茶杯里的图案好看,他也会请粉丝帮忙拍下。

12月9日,从沈阳来的一名粉丝花了450元给他送了个蛋糕,但他对蛋糕不感兴趣,却对包装蛋糕的纸皮感兴趣,第一时间收集纸皮,用以今后练习毛笔字用。

采访时,对面前的喝水纸杯,他直言:“这些纸杯,你们喝完水,就会扔掉,但我会收集回去,撕开了,还可写字。”

很多粉丝很难理解沈巍的行为,网友“凌波仙子”说:“老师,您要是需要纸张写字,我给您买一堆!”沈巍不干,他说:“纸张、纸皮,只有它面临成为垃圾的命运,我把它利用了,才显示出其价值来。”

沈巍没有因粉丝的反对,而改变自身原有的行为模式。比如,12月10日晚,在苏州一家名为乐桥府的饭店吃晚饭。饭后,沈巍把剩下的鱼骨和几块豆腐一并打包带走。同时,他还把一瓶已喝完的酸奶纸盒也带上。

走出包厢那一刻,他一手拿着空纸盒,一手拿着打包好的剩菜,拐角处,突然看到酒店墙壁上有几幅字画,他迅速拐过去看了看,发现不是名画,又迅速走开。

此前一晚,即12月9日晚10时40分,当完成快手直播后,肚子饿了,他在酒店邀请记者和他一起吃蛋糕。他在挪动蛋糕时,一颗草莓掉到酒店地板上,他弯腰拾起,重新放回蛋糕的纸板上。

吃完蛋糕,他发现有奶油滴到书本,叫了起来:“你看,奶油弄到我的书了。”大宝赶紧从床头抽出两张纸巾,沈巍制止他:“不要浪费纸张,用布擦。”

一位粉丝为沈巍送上大大的生日蛋糕,并不喜欢吃蛋糕的他不忍浪费,直播结束后当晚饭吃了些。

“老师的行为,不能说是错的,我理解这是他过去26年流浪生涯养成的习惯,很难一下子改变。”粉丝“文竹”说,“包括我们让他穿袜子,他也不穿。”

“老师已改变很多,比如现在,凌晨他没再去捡垃圾了。”在大宝看来,沈巍能听进不同意见,也在做一些改变。

比如12月10日的一场外出活动中,大宝劝他换衣服。沈巍说:“不换!不换!凭什么受别人约束和使唤?”最终,他还是换了衣服才出门。

03谁病了?

很多人认为,沈巍的命运由此改变。

过去,他搞垃圾分类,将别人认为没有价值的纸皮(纸张)、报刊和旧衣服,往出租屋或小区拐角收藏时,一直被投诉,并多次遭到房东驱赶。

后来,他在上海桥洞下、别人屋檐下、绿化带边上睡觉,并将纸皮、报刊等“宝贝”藏到绿化带后,还是被人发现并拍下,投诉到街道负责绿化或城管的工作人员那里,他的“宝贝”也因此一次次被清空。

如今,有了粉丝资助和打赏,他不再被驱赶。寒冷的冬日,他不需要蜷缩于街头冰冷的地板上,住在有暖气的酒店里,他不再颠沛流离。他甚至受邀前往全国各地景点“游学”,解读当地历史人文。

过去和现在,你更喜欢哪个状态?都不喜欢,他说。“我的心灵一直处于动荡中,每天都要花不少时间接待粉丝,接听电话,看书越来越少。”

但他更不喜欢的是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关于“翻找垃圾”的话题,沈巍不止一次向外界强调,他在做“垃圾分类”,但没人认可一个流浪汉的声明。他们认为,“垃圾分类”这么高大上的,和流浪汉的身份不符。

沈巍说,即便在流浪的日子里,他一个月也有单位给予的2000多元。他强调,“我收集这些你们眼里认为的垃圾,不是为卖,而是为更好地(废物)利用。”

沈巍说,他不仅不卖废旧报纸,相反,他还去买回来看。

“为什么一个作家收集这些东西,就是好的,正常的,我收集这些,就成了精神病或有收集垃圾癖、囤积症等怪病?”他不解。

让他更不解的是,他带一些记者找他母亲,在楼下,他指点记者上楼去采访。出门后,记者告诉他:“你的母亲为你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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