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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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老衲山中移漏处佳人世外改妆时

韦小宝动身启程,天色已晚,但圣旨要他即日离京,说什么也非得出城不可。出永定门行了二十里,便即扎营住宿。骁骑营是卫护皇帝的亲兵,都是满洲的亲贵子弟,服用饮食,无不高出寻常士兵十倍。大家在京中耽得久了,出京走走,无不兴高采烈,何况又不是拚命打仗,到河南公干,那是朝廷出了钱请他们游出玩水,实是大大的优差。

韦小宝吃了酒饭,睡觉太早,于是召集张康年,赵齐贤等众侍卫,骁骑营的参领佐领军官,齐到中军帐中。众中均想:皇上不知差韦副都统去干办什么大事,他传我们去,定是要宣示特旨。

参见毕,韦小宝笑道:哥儿们闲着无事,他奶奶的,大家来赌钱,老子作庄。

众军官一呆,还道他是开玩笑,却见他从怀中摸出四粒骰子,往木几上一掷,骰滴溜溜的滚动,众人我才欢雷动。大凡当兵的无不好赌,只是行军出征之时,却严禁赌博,以免军心学动,有误大事。韦小宝又怎懂得这一套骁骑营的参领佐领虽知军律,但想这一次又是不打仗,何必阻了副都统的雅兴韦小宝又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往几下一放,足足有五六千两银子,说道:哪个有本事的就来赢去众军官纷归本帐去取银子。

骁骑营的军士有很多职位虽低,家财却富,听说韦副都统做庄开赌,都悄悄踅进帐来。

韦小宝叫道:上场不分大小,只吃银子元宝英雄好汉,越输越笑,王八羔子,赢了便跑在四粒骰子上吹了口气,一把撒将下来。

他在扬州之时,好生羡慕赌场庄家的威风,做什么副总管、副都统,都还罢了,今日统带数千之众,做庄大赌,那才是生平的大得意事。

众军官纷纷下注,有吃有赔。赌了一会,大家兴起,赌注渐大,挤在后面的军士也递上银子来下注。侍卫赵齐贤和一名满洲佐领站在韦小宝身旁,宛然帮他收注赌钱。中军帐中,但闻一片呼幺喝六、吃上赔下之声,宛然便是个大赌场。赌了一个多时辰,赌台上已有二万多两银子。有些输光了的,回营去向不赌的同袍借钱来翻本。

韦小宝一把骰子掷下,四骰全红,正是通吃。众人甚是懊丧,有的咒骂,有的叹气。赵齐贤伸出手去,正要将赌注尽数扫进,韦小宝叫道:且慢老今日第一天带兵做庄,这一注送给了众位,不吃

众兵将欢声大作,齐叫:韦副统当真英雄了得韦小宝道:要加注的便加各人这一注死里逃生,都觉运气甚好,纷纷加注,满台堆满了银子。

忽然一人朗声说道:押天门将一件西瓜般的东西押在天门。众人一看,登时惊得呆了。赌台上赫然是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那首级头戴官帽,竟是一名御前侍卫。

赵齐贤惊道:葛通原来这是御前侍卫葛通的脑袋。他轮值在帐外巡逻,却被人割了头。

众人惊惶抬头,只见中军帐口站着十多个身穿蓝衫之人,各人手持长剑。众军官人人全神贯注的赌钱,谁也不知这些人是几时进来的。帐中众军官没带兵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赌台前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双手空空,说道:都统大人,受不受注

赵齐贤叫道:拿下了登时便有四名御前侍卫向那青年扑去。那人双臂一分,抓住两人胸口,砰的一声,将二人头对头一撞,二人便即昏晕。跟着白光闪动,两柄长剑刺出,自另外两名侍卫的背心直通到前胸。两名侍卫惨声长呼,倒地而死。使剑的蓝衫人一是中年汉子,另一个是道人。两人同时拔剑挥手,双剑齐飞,扑扑两声,都插在赌台之上。中年人叫道:押上门道人叫道:押下门两剑长剑果然分别插在上门下门。

那青年左手一挥,四个蓝衫人抢了上来,四柄长剑分指韦小宝左右要害。

赵齐贤颤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好大有胆子。杀官闯营,不不怕杀杀头么

用剑指着韦小宝的四人之中,忽有一人嗤的一声笑,说道;我们不怕,你怕不怕却是娇嫩的女子声音。韦小宝侧头看去,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脸蛋微圆,相貌甚甜,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嘴角也正自带着笑意。他本已吓得魂不附体,但一见到了美貌女子,自然而然勇气大增,笑道:单只姑娘一人用剑指着我,我早就怕了。

那少女长剑微挺,剑尖抵到了他肩头,说道:你既然怕,为什么还笑韦小宝脸孔一板,道:我最听女人的话,姑娘说不许笑,我就不笑。果然脸上更无丝毫笑容。那少女见他装模作样,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带头的青年眉头微蹙,冷笑道:满洲鞑子也是气数将尽,差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带兵。喂,两把宝剑,一颗脑袋已经押下了,你怎地不掷骰子

韦小宝身旁有美貌姑娘,又听他说要掷骰子,惊魂稍定,问道:我输了赔什么那青年道:那还问输剑赔剑,输头赔头料想这少年将军定然讨饶投降。哪知韦小宝打架比武,输了便投降,在赌台上却说什么也不肯做狗熊,认脓包,何况身边有个俊美姑娘,人生在世,岂能在美貌姑娘之前丢脸又想:你们四把剑已指住了我,若要杀我,输也好,反正都是要杀,何必口头上吃亏当即拿起骰子,说道:好,受了输剑赔剑,输头赔头,输裤子就脱下你先掷

那青年料不到这少年将军居然有此胆识,倒是一怔。那中年汉子低声道:大军在外,迟则有变要他不必无谓耽搁时光,只怕二千名满洲兵一涌而入,倒是不易对付。那青年向韦小宝望了一眼,见他脸上并无惧色,说道:我不跟你赌这一场,你死了也不服气。接过骰子一掷,是个六点。那道人和中年汉子也各掷了,都是八点。

韦小宝拿起骰子,伸掌到那少女面前,说道姑娘,请你吹口气那少女微笑道:干什么还是在骰子上吹了口气。韦小宝道:成了吹气,有杀无赔将骰子在掌心中摇了几摇,正要掷下,起齐贤道:且慢韦都统,问问他们到底要什么他怕韦小宝这一记骰子掷下去,掷成了六点以下,不免有性命之忧,更怕韦小宝不赔自己之头,而要割我赵齐贤的头来赔,谁教我站在旁边帮庄呢

那青年冷笑道:倘若怕了,那就跪下讨饶。

韦小宝道:乌龟王八蛋才怕手上微玩花样,只是心惊胆战之际,手法不大灵光,四粒骰子掷去,骨碌碌的滚动,定了下来,掷不成一对天牌,却是六点。韦小宝大喜,叫道:六吃六,杀天门,赔上赔下。将葛通那颗首级提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又道:赵大哥,拿两柄剑来,赔了上家下家。赵齐贤应道:是向帐门口走去。

一名蓝衫汉子挺剑指住他前胸,喝道:站住了韦小宝道:不许拿剑好,那也成,一把宝剑算一千两银子。从面前一堆银子中取了二千两,平分了放在长剑之旁。

这群豪客闯进中军帐来制住了主帅,众军官都束手无策,敌人武功既高,出手杀人,肆无忌惮,已方军士虽多,却均在帐外,未得讯息,待会混战一起,帐中众人赤手空拳,只怕不免要尽数丧命,栗栗危惧之际,见韦小宝和敌人掷骰赌头,谈笑自若,不禁都佩服他的胆气。也有人心想: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你道这批匪徒是跟你闹着玩么

那青年又是一声冷笑,道:凭我们这两把宝剑,只赢你二千两银子台上银子一起拿了六七名蓝衫汉子走上前来,将赌台上的银子银票一古脑儿都拿了。那青年接过一把长剑,指住韦小宝的咽喉,喝道:小奴才,你是满洲人还是汉人叫什么名字

韦小宝心想:老子若要投降,你们一进来就降了,此时如再屈服,变成有头无尾,前功尽弃,大丈夫要硬就硬到底。哈哈一笑,说道:老子是正黄旗副都统,名叫花差花差小宝的便是。你要杀便杀,要赌便赌嘿嘿,以大欺小,不是好汉。最后八个字,实在是讨饶了,不过说得倒也颇有点英雄气概。

那青年微微一笑,道:以大欺小,不是好汉。这句话倒也不错。小师妹,你年纪跟他也差不多,就跟他斗斗。那少女笑道:好提剑而出,笑道:喂,花差花差小宝将军,我领教你的高招。韦小宝身旁三人长剑微挺,碰到了他衣衫,齐道:出去动手

那青年一挥手,长剑飞起,插在韦小宝面前桌上。

韦小宝寻思:我剑术半点儿也不会,一定打不过小姑娘。说道:以大欺小,不是好汉。我比小姑娘大,怎能欺她

那青年一把抓住他后领提起,喝道:你不敢比剑,那就向我小师妹求饶。

韦小宝笑道:好,磕头就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最好天天跪女人双膝一曲,向那少女跪了下去。众蓝衫人都哄笑起来。

突然之间,韦小宝身子一侧,已转在那青年背后,手中匕首指住他后心,笑道:你投降不投降

这一下奇变横生,那青年武功虽高,竟也猝不及防,后心要害已被他制住。原来韦小宝知道学自神龙岛救命招数尚未练熟,只好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大做小丑模样,引得敌人都笑嘻嘻的瞧他出丑,跪下之际,伸手握住匕首之柄,蓦地里使出那招贵妃回眸,竟然反败为胜。倘若他是大人,对方心在提防,这招半生不熟,似是而非的招数定然无效。但一来这一招十分巧妙,使得虽未全对,却仍具威力,二来那青年怎想到这小丑般的少年竟会出此巧招,就此着了道儿。

一众蓝衣人大惊之下,七八柄长剑皆指住他身子,齐喝:快放开然见他匕首对准那青年后心,这七八柄每一剑固然都可将他刺死,但他匕首只须轻轻一送,那青年却也不免丧命,是以剑尖尖刺到离他身边尺许,不敢再进。

韦小宝笑道:放开便放开,有什么希奇挥动匕首划了个圈子,铮铮铮一阵响声过去,七八柄长剑剑头齐断,匕首尖头又对住那青年的后心。众蓝衣人一惊,都退了一步。

韦小宝道:放下银子,我就饶了你们的头儿。

手捧银两的几名蓝衣人毫不迟疑,便将银子银票放在桌上。

只听得帐外数百人纷纷呼喝:莫放了匪徒快快投降原来适才一下混乱,帐中两名军官逃了出去,召集部属,围住了中军帐。

那道人喝道:先杀了小鞑子拔起赌台上长剑,白光一闪,噗的一声,已刺在韦小宝小定右胸。他一剑计算极精,横斜切入,自前而后的击刺,料定韦小定中剑之后,身子必定后仰,匕首尖便离开那青年的背心。

不料长剑一弯,拍的一声,立时折断。韦小宝叫道:啊哟,刺不死我众蓝衣人见他居然刀枪不入,无不惊得呆了。那道人只觉剑尖着体柔软,并非刺在钢,甲背心之上,一时不明所以,他哪知韦小定内穿防身宝衣,利刃难伤。

这时中军帐内已涌时数百名军士,长枪大刀,密布四周,众侍卫和军官也已从部属手中取得兵器。那十几名蓝衣人武功再高,也已难于杀出重围,何况几人长剑已断,首领又被制住,本来大占上风,霎时之间形势逆转,一败涂地。那青年高声叫道:大家别管我,自行冲杀出去众侍卫和军官涌上,每七八人围住了一人。这些蓝衣人只要稍有动弹,便是乱刀分尸之祸,只得抛下兵刃,束手就擒。

韦小宝心想:这几个人武功了得,又和朝廷作对,说不定跟天地会有些瓜葛,我怎生放了他们走路当即笑道:老兄,刚才你本可杀我,没有下手。倘若我此刻杀了你,不给你翻本的机会,未免不是英雄好汉,这叫做王八羔子,赢了就跑。这样罢,咱们再来赌一赌脑袋。这时已有七八般兵刃指住那青年。韦小宝收起匕首,笑吟吟的坐了下来。

那青年怒道:你要杀便杀,别来消遣老子。

韦小宝拿起四颗骰子,笑道:我做庄,赌你们的脑袋,一个个来赌。哪一个赢了的,立刻便走,再拿一百两盘缠。骰子掷输了的,赵大哥,你拿一把快刀在旁侍候,一刀砍将下去,将脑袋砍了下来,给我们葛通葛大哥报仇。

他一点对方人数,共是十九人,当下将一锭锭银子分开,共分十九堆,每堆一百两。

那些蓝衣人自忖杀官作乱,既已被擒,自然个个杀头,更无幸免之理,不料这少年将军要充好汉,竟然放一条生路,倘若骰子掷输了,那也是无可如何了。那道人道:很好,大丈夫一言既出

韦小宝道:死马难追我花差花差小宝做事,决不占人便宜。这位不知是小姊姊还是小妹妹,刚才帮我在骰子上吹了一口气,保全了我的脑袋,你就不必赌了。你的小脑袋儿,算是我赢了之后分给你的红钱。拿了这一百两银子,先出帐去罢。传下号令,外面把守的人不得留难。一名佐领大声传令:副都统有令:中军帐放出去的,一概由其自便,不得留难阻挡。帐外守军大声答应。韦小宝将两锭五十两的元宝推到那少女面前。

那少女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缓缓摇头,低声道:我不要。我们我们同门一十九人,同同生共死。

韦小宝道:好,你很有义气。既然同生共死,那也不用一个个分别赌了。小姑娘,你跟我赌一手。你赢了,一十九人一起拿了银子走路,倘若输了,一十九颗脑袋一齐砍下,爽不爽快那少女向青年望去,等候他示下。

那青年好生难以委决,倘若十九人分别和这小将军赌,势必有输有赢,如果他当真言而有信,那么十九人中当可有半数活命,日后尚可再去设法报仇。但如由小师妹掷骰,赢则全师而退,输了全军覆没,未免太过凶险。他眼光向同门众人缓缓望去。

一名蓝衣大汉大声道:小师妹说得不错,我们同生共死,请小师妹掷好了。否则就算是我赢了,也不能独活。七八人随声附和。

韦小宝笑道:好小姑娘,你先掷将骰盆向那少女面前一推。

那少女望着那青年,要瞧他眼色行事。那青年点头道:小师妹,生死有命,你大胆掷好了。反正大伙儿同生共死

那少女伸手到碗中抓起四粒骰子,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突然抬起头来,向韦小宝看了一眼,拿着骰子的手微微发抖,一松手,四粒骰子跌下碟去,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少女闭上了眼,竟不敢看,只听得耳边响起一阵叫声:三三三点夹杂着众侍卫官兵笑骂之所。那少女虽不懂骰子的赌法,但听得敌人欢笑叫嚷,料想自己这一把掷得很差,缓缓睁眼,果见众同门人人脸色惨白。

四粒骰子最大的可掷到至尊,其次逃谠、地对、人对、和对、梅花、长三、板凳、牛头等等对子,即使不成对,也有必点以至四点都比三点为大。这三点一掷出来,十成中已输了九成九,就算韦小宝也掷了三点,他是庄家,三点吃三点,还是能砍了十九人的脑袋。

一名蓝衣汉子突然叫道:我的脑袋,由我自己来赌,别人掷的不算。那道人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贪生怕死堕了我王屋派的威名。韦小宝道众位是王屋派的那道人道:反正大伙是个死,跟你说了,也不打紧。那蓝衫汉子大声道:我是我爹娘生的,除了爹娘,谁也不能定我的生死。那道人怒道:你小师妹掷骰子之前,你又不说,待她掷了三点,这才开腔。我王屋派中,没我这号不成材的人物。那汉子性命要紧,大声道:五符师叔,我不做王屋派门下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另一名汉子冷冷笑道:你只求活命,其余的什么都不在乎,是不是那汉子道:这位少年将军明明要我们一个个跟他赌。小师妹代掷骰子,你们答应了,我出声答应了没有

那蓝衣青年森然道:好,元师兄,从此刻起,你不是王屋派门下弟子。你自己和他赌罢。那姓元的道:不是就不是好了。

韦小宝道:你姓元,叫什么名字那姓元的微一迟疑,眼见同门已成仇人,自己若说假名,必被揭穿,说道:在下元义方。那青年哼了一声,道:阁下不妨改个名字,叫作元方。韦小宝道:为什么改名哪嗯,元方,元方,少了个义字,他是骂你没有义气。喂,王屋派的各位朋友,还有哪一位要自己赌的注目向众蓝衫人中望去,只见有两人口唇微动,似欲自赌,但一迟疑间,终于不说。

韦小宝道:很好,王屋派下,个个英雄豪杰,很有义气。这位元兄,反正不是王屋派的,他有没有义气,跟王屋派并不相干。那青年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韦小宝道:来人,斟上酒来我跟这里十八位朋友喝上一杯,待会是输是赢,总是生离死别。这十八位朋友义气深重,不可不交。手中军士斟上十九杯酒,在韦小宝面前放了一杯,一十八个蓝衫人各递一杯。那些人见为首的青年接了,也都接过。

那青年朗声道:我们跟满洲鞑子是决不交朋友。只是你为人爽气,对我王屋派又很看重,跟你喝这一杯也不打紧。韦小宝道:好,干了一饮而尽。那十八人也都喝了,纷纷将酒杯掷在地下。元义方铁青着脸,转过头不看。

韦小宝喝道:侍候十八柄快刀,我这一把骰子,只须掷到三点以上,便将这十八位好朋友的脑袋都割了下来。众军官轰然答应,十八名军官提起刀剑,站在那十八人身后。

韦小宝心想:我这副骰子做了手脚的,要掷成一点两点,本也不难。只是近来少有练习,手上功夫生疏了,刚才想掷天一对,却掷成了个六点,要是稍有差池,不免害了这十八人的性命。这些臭男人也倒罢了,这花朵般的小姑娘死了,岂不可惜

他拿起四枚骰子,在手中摇了摇,自己吹了口气,手指轻转,一把掷下,随即左掌掩住碗口。只听得骰子滚了几滚,定了下来,他没有把握,手指离开一缝,凑眼望去,只见四枚骰子中两枚两点,一枚一点,一枚五点凑起来刚好是个别十。别十便是无点,小到无可再小。他本已打定主意,倘若手法不灵,掷成三点以上,随口便说两点一点,晃动骰碗,扰了骰子,从此死无对证,对方自是喜出望外,自己部属最多只心中起疑,无人敢公然责难。现下作弊,大喜之下,骂道:妈的,老子这只手该当砍掉了才是左手在自己右手背上重击数下。

众人看到了骰子,都大叫出声:别十,别十

那些蓝衣人死里逃生,忍不住纵声欢呼。那为首的蓝衣青年望着韦小宝,心想:满洲鞑子不讲信义,不知他说过的话是否算数

韦小宝将赌台上的银子一推,说道:赢了银子,拿了去啊。难道还想再赌

那青年道:银子是不敢领了。阁下言而有信,是位英雄。后会有期。一拱手,转身欲走。韦小宝道:喂,你赢了钱不拿,岂不是瞧不起在下花差花差小宝那青年心想:身在险地,不可多不耽搁。说道:那么多谢了。十八人都拿了银子,转身出帐。

韦小宝一双眼睛一直盯在那少女脸上。她取了银子后,忍不住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四双交投,那少女脸上一红,微微一笑,低声道:谢谢你。走了两步,转头说道:小将军,你这四枚骰子,给了我成不成韦小宝笑道:成啊,有什么不可以。你拿去跟师兄们赌钱么那少女微笑道:不是的。我要好好留着,刚才真把我性命吓丢了半条。韦小宝抓起四枚骰子,放在她手里,乘势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捏,这一下便宜,总是要讨的。

那少女又道:谢谢你。快步出帐。

元义方见众同门出帐,跟着便要出去。韦小宝道:喂,你可没跟赌过。元义方脸上登时全无血色,心想:这件事可真错了,早知他会掷成别十,我又何必枉作小人。说道:将军没了骰子,我我只道不赌了。韦小宝道:为什么不赌什么都可以赌,豁拳可以赌,滚铜钱可以赌。随手抓起一叠银票,道:你猜猜,这里一共多少两银子。元义方道:那怎么猜到韦小宝一拍桌子,喝道:这匪徒,对本将军无礼,拿出去砍了众军官齐声答应。

元义方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道:小小人不敢,大将军大将军饶命。韦小宝大乐,心想:这家伙叫我大将军。喝道:我问你什么,一句句从实招来,若有丝毫隐瞒,砍下你的脑袋。元义方连声道:是,是

韦小宝命人取过足镣手铐,将他铐上,吩咐输了银子的众军官取回赌本,退了出去,帐中只剩张康年、赵齐贤两名侍卫,以及骁骑营参领富春。当下由张康年审讯,他问一句,元义方答一句,果然毫不隐瞒。

原来屋王派掌门人司徒伯雷,本是明朝的一名副将,隶属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部下,抗拒满洲入侵,骁勇善战,颇立功勋。后来李自成打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司徒伯雷领兵与李自成部作战,奋勇杀敌,攻回北京。当时他只道清兵入关,是为祟祯皇帝报仇,哪知清兵却乘机占了汉人的江山,吴三桂做了大汉奸。司徒伯雷大怒之下,立即弃宫,到王屋山隐居。司徒伯雷武功本高,闲来以武功传授旧部,时日既久自然而然的成了个王屋派。那是先有师徒,再有门徒,与别的门派颇不相同。说起司徒伯雷的名字,张康年等倒也曾有所闻。

元义方说道,那带头的青年是司徒伯雷的儿子司徒鹤,其余的有些是同门师,有几个年长的,他们以师叔相称。那少女名叫曾柔,她父亲是司徒伯雷的旧部,已于数年之前过世,临终时命她拜在老上司门下。

他们最近得到讯息,吴三桂的独生子吴应熊到了北京,司徒掌门便派他们来和他相见。路经此处,见到清兵军营,司徒鹤少年好事,潜入窥探,却是志在杀一杀满洲兵的气焰。

韦小宝问道:你们去见吴三桂的独生子,为了什么元义方道:师父吩咐,命我们想法子擒了他去王屋山,以此要挟吴三桂,迫他迫他韦小宝道:怎么迫他造反元义方道:是师父说的,可与小人不相干。小人忠于大清,决不敢造反。小人今日和王屋派一刀两断,就是不肯附逆弃暗投明,阵前起义。韦小宝一脚踢去,笑道:他妈的,你还是个大大的义士啦。元义方毫不闪避,挨了他这一脚,说道:是,是全仗将军大人栽培。小人今后给将军大人做奴做仆,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韦小宝心想对方这一下杀了三名御前侍卫,自己却放了司徒鹤、曾柔一干人,只怕张康年等侍卫不服,至少也要怪老子掷骰子的运气太差劲,眼前这件案子,总须给大家一些好处,才是做大庄家的面子,沉吟半晌,已有了主意,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你这大胆反贼,明明是去跟吴三桂勾结,造反作乱,却说要绑架他儿子。你得了吴三桂多少好处,却替他隐瞒他妈的王八蛋,来人哪给我重重的打

帐外走进七八名军士,将元义方掀翻在地,一顿军棍,只打得皮开肉绽。

韦小宝道:你招了不招你说要去绑架吴三桂的儿子,怎么到我们军营来杀害御前侍卫御前侍卫和骁骑营,都是皇上最最亲信之人,你们得罪了御前侍卫和骁骑劳营,就是不给皇上面子。张康年、富春等一听,心下大为受用,一齐出声威吓。

韦小宝道:这家伙花言巧语,捏造了一片谎话来骗人。这等反贼,不打哪有真话再给我打众军士一阵吆喝,军棍乱下。元义方大叫:别打,别打小人愿招韦小宝问:你们在王屋山上住的,共有多少人元义方道:共有四百多人。韦小宝又问:连带家人呢元义方道:总有二千来罢韦小宝拍案骂道:操你个奶奶雄,哪有这么少的给我打元义方叫道:别打,别打有有四千五千多人

韦小宝大骂:操你奶奶的十八代老祖宗,说话不爽爽快快的,九千就是九千,为什么说四千、五千,分开来说元义方道:是,是,有九千多人。韦小宝道:你们这等贼,哪有说真话的说九千多人,至少有一万九千。砰的一声,在桌上一拍,喝道:在王屋山聚众造反的,到底有多少人

元义方听出他口气,人数说得越多,小将军越喜欢,便道:听说听说共有三万来人。韦小宝喜道:是啊,这才差不多了。转头向参领富春道:这贼骨头,不打不招。富春道:正是,还得狠狠的打。

元义方叫道:不用打了。将军大人问什么,小人招什么。早已打定了主意,总之是顺着这小将军的口风,以免皮肉受苦。

韦小宝道:你们这三万多人,个个都练武艺,是不是刚才那小姑娘,只十五六岁年纪,也练武艺。你们都是吴三桂的旧部,有些年轻的,是他部下将领的子女,是不是元义方道:是,是。大家都都会武艺,都是吴三桂的旧部。韦小宝道:你们的首领司徒伯雷,以前是吴三桂的爱将,打仗是很厉害的,是不是他说我们满洲人都杀光了元义方道:这是他大逆不道的言语,非常非常之不对。韦小宝道:他派你们去北京见吴三桂的儿子,商量如何造反。为什么不到云南去,跟吴三桂当面商量

元义方道:这个这个恐怕恐怕别有原因。实则他们只是要绑架吴应熊,对韦小宝这句话倒不易回答。

韦小宝怒道:混蛋什么别有原因你们那司徒伯雷自己早去过云南,跟吴三桂一切都说好了,是不是元义方道:好像好像是的。韦小宝骂道:什么好像不好像他妈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元义方道:是是的,去去过的。

张康年、赵齐贤、富春三人听得韦小宝一路指引,渐渐将一件造反谋叛的大逆案攀到平西王吴三桂头上,不由得面面相觑,暗暗担心,不知他是什么用意。

韦小宝又问:司徒伯雷是吴三桂的爱将,带着这三万精兵,为什么不驻扎在云南你奶奶的,王屋山在什么地方心想:倘若王屋山也在云南,这句话可不对了。幸好元义方答道:在河南省济源县。但韦小宝可不知河南省济源县在什么地方,说道:那离北京很近,是不是元义方道:也不太远。韦小宝骂道:操你奶奶,很近就很近。什么也不太远。元义方道:是,是,很近,很近。韦小宝道:好啊,那离北京近得很哪你们这些反贼,用意当真恶毒,在京城附近山里伏下了一枝精兵。吴三桂在云南一造反,你们立刻从山里杀将出来,直扑北京,将我们这些御前侍卫,骁骑营亲兵,一个个砍瓜切菜,只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沙尘滚滚,屁滚尿流,是不是元义方磕头道:这是吴三桂跟司徒伯雷两个反贼大逆不道的阴谋,跟小人可不相干。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道:你这家伙倒乖巧得紧。问道:你们王屋派中,在吴三桂部下当过军官兵卒,有哪些人,一一招来。元义方道:人数多得很。当下说了许多人的姓名,那倒并非捏造。韦小宝道:很好你把这些人的姓名都写了下来,他们以前在吴三桂部下当过什么宫职,也都一一写明。元义方道:有些有些小人不大清楚。韦小宝道:你不清楚拖下去再打三十棍,你就清楚了。元义方忙道:不不用打,小人都都记起来啦。

军士拿来纸笔,元义方便书写名单。韦小宝见他写了半天也没写完,心中不耐,对张康年道:这人口供,叫师爷都录了下来。向元义方喝道:你刚才说的口供,去跟师爷再说一遍,说得有半句不清楚的,砍了你的脑袋,带了下去。两名军官拉了他下去。

韦小宝笑嘻嘻的道:三位老兄,咱们这次可真交上了运啦,破了这一件天大的造反案子,咱四人非大大升官不可。张康年等三人惊喜交集。赵齐贤道:这是都统大人的明见英断,属下有什么功劳韦小宝道:见者有份,人人都有功劳。

张康年道:说平西王造反,不知道够不够证据韦小宝道:这批王屋山的反贼要造反,总不是假的罢他们上北京去见吴三桂的儿子,能有什么好事干出来张康年道:这姓元的说,他们要绑架平西世子,逼迫平西王造反,那么平西王事先恐怕未必跟他们有什么联络。韦小宝道:张大哥跟平西王府的人很有来往,内情知道得很多,是不是倘若他们造反成功,平西王做了皇帝,嘿嘿。

张康年听他语不善,大吃一惊,忙道:平西王府中的人,我一个也不识。都统大人说说得是,吴三桂那厮大大逆不道,咱们立立刻去向皇上告状。

韦小宝道:请三位去跟师爷商量一下,怎么写这道奏章。

张康年等三人和军案师爷写好了奏章,读给韦小宝听,内容一如元义方的招供,王屋山中吴三桂旧部诸人的名单,附于其后,奏折中加油添酱,叙述韦小宝日间内到反贼,夜里在营中假装不备,引其来袭,反贼凶悍异常,韦小宝率领众奋战,身先士卒,生擒贼魁元逆义方,得悉逆谋。御前侍卫葛通等三人,忠勇殉国,求皇上恩典,对三人家属厚加抚恤。

韦小宝听了,说道:把富参领和张赵两位侍卫头领的功劳也说上几句。富春等三人大喜道谢。韦小宝又道:再加上几句,说咱们把反贼一十九人都擒住了,反贼却说什么也不肯吐露逆谋,我便依据皇上先前所授方略,故意将一十八名反贼释放,这才将全部逆谋查得明明白白。三人齐道:放走十八名反贼,原来是皇上所授方略

韦小宝道:这个自然,我小小年纪,哪有这等聪明若不是皇上有先见之明,这一桩大逆谋怎查得出

韦小宝说是的先前康熙命他放走吴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以便查知入宫为逆的真相。张康年等却以为王屋派来袭之事,早为皇上所知,那么诬攀吴三桂,也是皇上先有授意了,眼见一场大富贵平白无端的送到手中,无不大喜过望,向韦小宝千恩万谢。

按照满清规矩,将军出征,若非奉有诏书,不得擅回,虽然韦小宝离北京不过二三十里,却不能自行回宫向康熙亲奏,当下命两名佐领,十名御前侍卫,领了一个牛录三百名兵士连夜押了元义方去奏知康熙。他心下得意:这一下搞得吴三桂可够惨的了。沐王府天地会比赛,要瞧是谁斗倒斗垮吴三桂。老子今日对两们师父都立了大功,天地会的陈师父喜欢,皇帝师父也必喜欢。

次日领军缓缓南行,到得中午时分,两名御前侍卫从京中快马追来,说道:皇上有密旨。韦小宝大喜,当即召集众侍卫,骁骑营众军官在中帐接旨。

那宣旨的侍卫站在中间,朗声说道: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听者:朕叫你去少林寺办事,谁叫你中途多管闲事听信小人胡说八道,诬陷功臣,这样瞎搞,岂不令藩王寒心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话,从此不许再提,若有一言语泄漏了出去,大家提了脑袋回京来见朕罢。钦此。

韦小宝一听,只吓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只得磕头谢恩。中军帐内人人面目无光,好生羞惭。富春、张康年等不敢多说,心想你这小孩儿胡闹,皇上不降罪,总算待你很好的了,眼下你心情恶劣,没的找钉子来碰,各人辞了出去。

那传旨的侍卫走到韦小宝身旁,在他身边低声道:皇上吩咐,叫你一切小心在意。韦小宝道:是,皇上恩典,奴才韦小宝感激万分。取出四百两银子,送了两名侍卫。待两人走后,甚是纳闷:难道皇帝知道我诬攀吴三桂还是元义方那厮到了北京之后又翻口供,说我屈打成招看来皇上对吴三桂好得很,若要扳倒他,倒是不易。

傍晚时分,押解元义方的侍卫和骁骑营官兵赶了上来。韦小宝碰了这个大钉子,大家赌钱也没兴致了。一路无话,不一日,到了嵩山少林寺。

住持得报有圣旨到,率领僧众,迎下山来,将韦小宝一行接入寺中。

韦小宝取出圣旨,拆开封套,由张康年宣读,只听他长篇大论的读了不少,什么法师等深悟玄机,早识妙理,克建嘉猷,夹辅皇畿,什么梵天宫殿,悬日月之光华,佛地园林,动烟云之气色,什么云绕嵩岳,鸾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众,代有明哲,跟着读到封少林寺住持晦聪为护国佑圣禅师,所有五台山建功的十八名少林僧皆有封赏,最后读道:兹遣骁骑营正黄朴诩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黄马褂韦小宝为朕替身,在少林寺出家为僧,御赐度牒法器,着即剃度,钦此。

前面那些文绉绉的骈四骊六,韦小宝听了不知所云,后面这段主去是懂的,不由得脸上变色。康熙要他去五台山做和尚,他是答应了的,万料不想竟会叫他在少木寺剃度。这道圣旨一直在他身边,可是不到地头,怎敢拆开偷着何况就算看了,也不识其中写些什么。

晦聪禅师率僧众谢恩。众军官取出赏物分发。韦小宝在旁看着,心下满不是味儿。

晦聪禅师道:韦大人代皇上出家,那是本寺的殊荣。当即取出剃刀,说道:韦大人是皇上替身,非同小可,即是老衲,也不敢做你师父。老衲替先师收你为弟子,你是老衲的师弟,法名晦明。少林合寺之中,晦字辈的,就是你和老衲二人。

韦小宝到此地步,只得满目含泪,跪下受剃。晦聪禅师先用剃刀在他头顶剃三刀,便有剃度僧将他头上本已烧得稀稀落落的头发剃得精光。晦聪禅师偈道:少林素壁,不以为碍。代帝出家,不以为泰。尘土荣华,昔晦今明。不去不来,何损何增取过皇帝的御赐度牒,将晦明两字填入牒中,引他跪拜如来,众僧齐宣佛号。

韦小宝心中大骂:你老贼秃十八代祖宗不积德,却来剃老子的头发。你念一声啊弥陀佛,老子肚里骂一声辣块妈妈。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满殿军官尽皆惊得呆了。

晦聪禅师道:师弟,本寺僧众,眼下以大觉观晦,澄净华严八字排行。本师观证禅师,已于二十八年前圆寂,寺中澄字辈诸僧,都是你的师侄。

当下群僧顺次上前参见,其中澄心、澄光、澄通等都是跟他颇有交情的。

韦小宝见到一个个白须发银的澄字辈老和尚都称自己为师叔,净字辈也不有少和尚年纪已老,竟称自己为师叔祖,倒也有趣,即是华字辈的众僧,也有三四十岁的,参拜之时竟然口称太师叔祖,忍不住哈哈大笑。众人见他脸上泪珠未擦,忽又大笑,无不营莞尔。

康熙派遣御前侍卫,骁骑营亲兵来到少林寺,原来不过护送韦小宝前来剃度出家,但皇帝替身,岂同寻常,若非如此大张旗鼓,怎能在少林群僧心中目中显得此事的隆重。

骁骑营参领富春,御前侍卫赵齐贤、张康年等向韦小宝告别。韦小宝取出三百两银子,要张康年在山下租赁民房,让双儿居住。少林寺向来不接待女施主入寺,双儿虽已改穿了男装,但达摩院十八罗汉都认得她是韦小宝的丫头,是以她候在山下,只道传过圣旨,封赠犒赏之后,韦小宝便即下山回京,哪料到他竟会在寺中出家。

韦小宝既是皇帝的替身,又是晦字辈的高僧,在寺中自是身份尊祟。方丈拨了一座大禅房给他。晦聪方丈道:师弟在寺中一切自由,朝晚功课,亦可自便,除了杀生,偷盗,淫邪,妄语,饮酒五大戒之外,其余小戒,可守可不守。跟着解释五戒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心想:这五戒之中,妄语一戒,老子是说什么也不守的了。问道:戒不戒赌晦聪方丈一怔,问道:什么赌韦小宝问道:赌钱哪晦聪微微一笑,说道:五大戒中,并无赌戒。旁人要守,师弟任便。韦小宝心想:他妈的,我一人不戒有什么用难道自己跟自己赌

在寺中住了数日,百无聊赖,寻思:小玄子要我去服侍老皇爷,却叫我先在少林寺出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让我去五台山这日信步走到罗汉堂外,只见澄通带着六名弟子正在练武,众僧见他到来,一齐躬身行礼。

韦小宝挥手道:不必多礼,你们练自己的。但见净字辈六僧拳脚精严辞,出手狠捷,拆招之时,又是变化多端,比之自己这位师叔祖,实在是高明得太多了。听得澄通出言指点,这一拳如何刚猛有余,韧劲不足,这一脚又是如何部位偏了,踢得太高,韦小宝全不明白,瞧得索然无味,转身便走。

心想:常听人说,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我来到寺里做和尚,不学功夫岂不可惜突然间恍然大悟:啊哟,是了海天富这老乌龟教给我的狗屁少林派武功是假的,管不了用,小玄子叫我在少林寺出家,是要我学些少林派的真本事,好去保护老皇爷。可是我的师父在廿八年前早死了,谁来教我功夫沉吟半晌,又明白一事:住持老和尚教我做他师弟,原来就是要让我没有师父,这老贼秃好生奸滑。嗯,是了,他是我是皇帝亲信,乃是满洲大官,决不肯把上乘功夫传给我这小鞑子。哼,你不教我,难道我不会自己瞧着学吗

在传授武功之时,若有人在旁观看,原是任何门派的大忌,但这位晦明禅师乃本寺前辈高僧,本派徒子徒孙传功练武,他要在旁瞧瞧,任谁都不能有何异议。他在寺中各院东张西望,见到有人练武习艺,便站定了看上一会。只可惜这位高僧的根柢实在太过浅薄,当日海天富所教的既非真实功夫,陈近南所传的那本内功秘诀,他又没练过几天。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这样随便看看,岂能有所得益何况他又没耐心多看。

在少林寺中游荡了月余,武功一点也没学到。但他性子随和,喜爱交朋友,在寺中是位份仅次于方丈的前辈,既肯和人下交,所有僧众自是对他都十分亲热。

这一日春风和畅,韦小宝只觉全身暧洋洋地,耽在寺中与和尚为伴,实在不是滋味,于是出了寺门,信步下山,心想好久没见双儿,不知这小丫头独个儿过得怎样,要去瞧瞧她,再者在寺里日日吃斋,青菜豆腐的祖宗早给他骂过几千几万次,得要双儿买些鸡鸭鱼肉,让大和尚饱餐一顿。

行近寺外迎客亭,忽听得一阵争吵之声,他心中一喜:妙极,妙极有人吵架。快步上前,只听得几个男人的声音之中,夹着女子清脆嗓音。

走到临近,只见亭中两个年轻女子,正在和本寺四名僧人争闹。四僧见韦小宝,齐道:师叔祖来了,请他老人家评评这道理。迎出亭来,向他合十躬身。这四僧都是净字辈的,韦小宝知道他们职司接待施主外客,平日能言善语,和蔼可亲,不知何故竟地跟两个年轻女子争闹起来。看这两个女子时,一个二十岁左右,身穿蓝衫,另一个年纪更小,不过十六七岁,身穿淡绿衣衫。

韦小宝一见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胸口宛如被一个无形的铁锤重重击了一记,霎时之间唇燥舌干,目瞪口呆,心道:我死了,我死了哪里来的这样的美女这美女倘若给了我做老婆,小皇帝跟我换位也不干。韦小宝死皮赖活,上天下地,枪林箭雨,刀山油锅,不管怎样,非娶了这姑娘做老婆不可。

两个少女见四僧叫这小和尚为师叔祖,执礼甚恭,甚是奇怪,片刻之间,便见他双目发呆,牢牢的盯住绿衣。纵然是寻常男子,如此无礼也是十分不该,何况他是出家的僧人那绿衣女郎脸上一红,转过了过去,那蓝衫女郎已是满脸怒色。

韦小宝兀自不觉,心想:她为什么转了头去她脸上这么微微一红,丽春院中一百个小姑娘站在一起,也没她一根眉毛好看。她每笑一笑,我就给她一万丽银子,那也抵得很。又想: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建宁、双儿丫头、还有那个掷骰子的曾姑娘,这许许多多人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位天仙的美貌。我韦小宝不要做皇帝,不做神龙教教主,不做天地会总舵主,什么黄马褂三眼花翎,一品二品的大官,更加不放在心上,我我非做这小姑娘的老公不可。顷刻之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立下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大决心,脸上神色古怪之极。

四僧二女见他忽尔眉花眼笑,忽尔咬牙切齿,便似颠狂了一般。净济和净清连叫数次:师叔祖,师叔祖韦小宝只是不觉。过了好一会,才似从梦中醒来,舒了口长气。

那蓝衫女郎初时还道他好色轻薄,后来又见神色不像,看来这小和尚多半是个白痴,心下好笑,问道:这小和尚是你们的师叔祖

净济忙道:姑娘言语可得客气些。这些高僧法名上晦下明,是本寺两位晦字辈的高僧之一,乃是住持方丈的师弟。两个女郎都微微一惊,随即更觉好笑,摇头不信。那绿衣女郎笑道:师姊,他骗人,我们才不上当呢。这个小小法师,怎么会是什么高僧了

这几句话清脆娇媚,轻柔欲融,韦小宝只听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学道:这个小小法师,怎么地是什么高僧了这句话一学,轻薄无赖之意,表露无遗。

两个女郎立即沉下脸来,四名净字辈的僧人也觉这位小师叔祖太也失态,甚感羞愧。

那蓝女郎哼了一声,问道:你是少林寺的高僧韦小宝道:僧就是僧,却不是什么高僧,你瞧我这么矮,只不过是个矮僧。蓝衫女郎双眉一轩,朗声道:我们听人说道,少林寺天下武学的总汇,七十二门绝艺深不可测。我姊妹俩心中羡慕,特来瞻仰,不料武功固是平平,寺里和尚更加不守清规,油嘴滑舌,便如市井流氓一般,令人好生失望,咱们走罢说着转身出亭。

净清拦住她身后,说道:女施主来到少林寺,行凶打人,就算要走,也得留下尊师名号。

韦小宝听到行凶打人四字,心想:原来她们打过了人,怪不得净清他们要不依争吵。只见净清、净济二人左颊上都有个红红的掌印,显是各吃了一巴掌。他和寺中僧众闲谈,早知这几个知客僧的武功,在寺中属于最未流,方丈便因他们口齿伶俐而武功极低,才派他们接待来寺随喜的施主。少林寺在武林中享大名千余年,每月前来寺中领教的武人指不胜屈,知客僧武功低微,便不致跟人动手,否则的话,少林禅寺变成了动武打架的场子,既碍清修,更大违佛家慈悲无诤之义,兼且不成体统。

那蓝衫女郎显然不知其中缘由,只觉一出手便打了两名少林僧,心下甚是得意,说道:凭你们这一点功夫,也想要姑娘留下师父名号,哼,你们配不配

净济适才吃过她苦头,知道凭着自己这里五人,无法截得住她们,这两个少女下山去产一加宣扬,说来到少林寺中打了两个和尚,扬长而去,对方连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少林寺的名头往哪里搁去便道:我们四僧职司接待施主,武功低微之极,出家人和气为本,岂可妄自跟人动手两位既要领教敝寺武功,还请少待,贫僧去请几位师伯师叔来,让两位见见便了。说着转身往寺中奔去。

突然间蓝影一晃,净济怒喝:你拍的一声,摔了一个筋斗却是那蓝衫女郎抢了过去,伸足勾了他一交。净济跃起身来,怒道:女施主,你怎地那蓝衫女郎哈哈一笑,右拳出击,净济忙挺右臂挡格。蓝衫女郎左手一带,喀喇一声,竟将右臂关节卸脱。只听得喀喇、哎唷、格格之声连响,她顷刻之间,又将余下三僧或断腕骨,或脱臂臼。四僧退在一旁,已全无抵御之能。净济转身便奔,回入寺中报信。

韦小宝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后领一紧,已被人抓住,这一抓连着他后颈中要穴一走拿住,登时全身酸软,使不出力气。

眼见蓝衫女郎站在前面,那么抓住他后领的,自然是绿衫女郎,他心中狂喜,大叫:妙极,妙极既已给她这么一抓,就不枉了在这人世走一遭,最好她再在自己身上踢几脚,在头项凿几拳,就算立即给打死了,那也是滋味无穷,艳福不浅。这时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便叫:好香,好香

蓝衫女郎怒道:这小贼秃坏得很,妹子,你把他鼻子割了下来。韦小宝只听得身后一个娇媚的声音道:好我先挖了他一双贼忒兮兮的眼睛。便觉一根温软腻滑的手指尖按到他左眼皮上。韦小宝叫道:你慢慢的挖,可别太快了。那女郎奇道:为什么韦小宝道:最好你这样抓住我,抓一辈子,永远不放。那女郎怒道:小和尚,你死在临头,还在跟我风言风语

韦小宝只觉右眼陡然剧痛,那女郎竟然真的要挖出他眼珠,大骇之下,弯腰低头,满腔风情登时丢到九霄云外,双手反撩,只盼格开她抓住自己后领的那只手。那女郎一拳打在他后心。韦小宝大叫:哎哟,妈呀双手反过来乱抓乱舞,不知不觉的使上了洪教主所授的半招狄青降龙,突然之间,双手手掌中软绵绵地,竟然抓住了那女郎的胸口。

这一式本是要逼得背后的敌人缩身,然后倒翻筋斗,骑在敌人颈中,岂知那女郎并无临敌经验,不提防韦小宝抓住了胸部。招式的后果既大不相同,那狄青降龙的后半招便也使不出来。

那女郎惊羞交加,双手自外向内拗入,兜住韦小宝的双臂,喀喇一声,已拗断了他双臂臂弯的关节,这招乳燕归巢名目温,却是分筋错骨手中的一记杀着,跟着飞腿将韦小宝踢出丈许。那女郎气恼之极,拔出腰间柳叶刀,猛力向韦小宝背心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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