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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12住院

会议室里在做季度报告会,秘书送了杯子来,钟闵看都没看,烦躁说:&l;我不喝茶。&r;那秘书低眉顺目地说:&l;知道的,这是老宅子里头送来的青梅。&r;他摆了摆手。

杯里的青梅是农历三月摘的,腌过的,留待解暑用的,虽比不得茶,却也能提神。他小时吃指甲盖大小的梅脯",就要酸得牙倒,实在是对这个东西敬谢不敏。但他父亲年年都要吃梅",泡梅茶,喝梅子酒。他母亲是萧山人,那儿盛产青梅,也许他们的开始,缘起一个故事,故事里有青梅也未可知。然他父亲从未跟他提起过。

他的特助坐在下手,总觉得他今天不大对劲,有点神游天外的样子,但也不确定。方才一位部门主管汇报时说:&l;&;&;新产品昨日发布会面世,市面反应非常好,公司今日开盘价上涨百分之四十&;&;&r;话未落音,他的视线已集中在那名主管身上,&l;有这么多&r;主管表情立时不自然,不过是口误,把十说成了四,偷了个尖,本想舌头打个卷就过去了,哪知还是被听出来了,&l;对不起,钟先生,是百分之十。&r;他素日对下属要求极为严格,哪知也没说什么,示意继续。

会开完,他回办公室,走廊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照得清人影。接线秘书跟上来说:&l;钟先生,有个自称校方的人来电说,一个叫章一的女学生考试时急腹痛,送到医院抢救去了。&r;

他一听抢救二字就慌了神,&l;什么时候的事&r;

&l;开会不久。&r;

那到现在起码一个小时,他不由发怒,&l;怎么不接进来&r;

小秘书也不是菜鸟,在公司呆的时间不短,大老板平日极有风度,公司上上下下敬若神明,却哪里见过他发怒的样子,不禁饱受惊吓,战战兢兢说:&l;规定说&;&;重要会议期间&;&;任何来电一律不准接进&;&;&r;

规矩如此,钟闵也不好发作。那特助跟了他几年,既是下属,也是朋友,眼看他急着往电梯走,连忙问秘书:&l;是哪家医院&r;

&l;好像是医大附属医院&;&;对方口齿不太清,挂得很快。&r;

他刷地转过身,&l;立刻,马上给她准备解雇书&r;一甩手,头也不回地进了专用电梯。

秘书登时吓得乱了三魂七魄,脸无血色。特助在心中叹气,钟闵虽严厉,但从不轻易开除一个员工,因为个人情绪的更是没有过。他看着不忍,说:&l;你先去做事,这事容后再说。&r;

下了楼,司机早将雅致红章开到了大厅门外,眼见老板风风火火地过来不入后座却打开驾驶席的门,一把揪住了他后领,沙袋一般扔出,直让他打了一串脚跌,刚好撞在大理石柱上,忙用手撑住了,这才免了洋相,眼睁睁瞧着红章绝尘而去。可怜他替老板开了几年的车,从未出一点半点差池,今日却无端成了出气包。

钟闵到医院。那边公司早就联络上校方,送医的人知道他要来,已在医院门口等着了。

&l;怎么样&r;

那校方的人疾步跟在他后头走,直说:&l;您别急,是考试时疼得昏过去了,诊断为急"阑尾炎,已经在手术了,手术同意书签字是我僭越了,那边也有人候着的。&r;

急"阑尾炎。她昨天还跟他说过肚子痛,他竟没在意把一个人疼得昏过去,是多疼要是晚一步&;&;他不敢想。

割阑尾是小手术,钟闵见到章一的时候,她已经被送到加护病房了。见他来,第一句话竟是&l;你怎么来啦&r;

钟闵走过去柔声问:&l;疼吗&r;

她摇摇头,&l;是全麻的,现在还不疼。刚刚护士跟我说,在我肚子上打了三个洞。&r;又有点懊恼地说:&l;试是不能考了。&r;

&l;不考不好吗&r;

她扯出一个笑容,&l;嘿嘿。被你看出来了。只是不考的话,感觉学了几年对自己都没个交代。&r;

钟闵在床边坐下,&l;这话我不信,你不最是个没心没肺的吗凡事能躲就躲,躲不了的就是天塌下来也能翻个身当被盖。&r;

她想笑,又扯着伤口,不敢太用力,因此笑得像只老鼠一样猥猥琐琐,&l;我现在是没阑尾。人类当初进化的时候干嘛不把这个东西退化掉,反正无用,还让我白白受回罪。&r;

钟闵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脸看。她突然说:&l;你去问问,我什么时候能下床,什么时候能出院&r;伸手推他,&l;快去。&r;

刚好护士进来,笑眯眯地说:&l;这要看你的恢复情况了,一般24小时后可以适当下床运动,为以防万一,最好是等伤口愈合拆线再出院。&r;

&l;那要等多久啊。&r;她看见小护士的眼光不住往钟闵身上瞟来,就叫他:&l;你去,把床给我摇起来,我要看电视。&r;她坏心眼的想,把你当看护使,我看你还帅哪知小护士一步抢上去,&l;我来吧,我来吧。&r;那护士把床摇一点,问:&l;够了吗&r;她也不是跟护士过不去,很有礼貌地说:&l;够了,谢谢。&r;

护士又过来给她垫垫枕头,看看"体,临走前还对钟闵说,&l;有事按铃叫我。&r;钟闵点头说好。

她拍着床叫:&l;喂喂,我刚刚问你怎么来了,你不说,原是泡小护士来的&r;她突然想起看过的一本小说,&l;千万别说是小护士泡你&r;

&l;你不说话不说话当你默认了。&r;

钟闵一哂,&l;随你怎么说。&r;她吐舌,这人原是不解风情。

&l;想什么呢&r;钟闵拍拍她的头,&l;是你们学校打的电话给我。&r;

&l;噢,我记得考试时疼得要命,后来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她说着就兴奋起来,&l;估计是被救护车拉进来的。感觉还挺悬,那监考老师肯定吓坏了,接着惊动了学校领导,一路闹得人仰马翻,像拍电视剧一样。&r;

钟闵想方才一路也不知被探头拍了多少次,再看她一脸兴奋,只觉她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l;我这回可是诸多第一,第一次晕倒,第一次手术,第一次住院,甚至第一次打点滴。&r;

钟闵暗想,小白眼狼,他也是第一次被吓得魂不附体。

她还在那说:&l;我以前身体可好了。感冒了都不吃药,吃了剩菜剩饭从不拉肚子。只是有一回,还上幼稚园,园里有个小朋友脸上生了小红疙瘩,偏是我跟她好,爱跟她玩。第二天还奇怪她为什么没有来,结果当晚回去我也生了红疙瘩,从脸、脖子一路往身上长。妈妈回来吓坏了,在弄堂里直嚷&;这孩子没法儿养了,从此不能见人&;她架着我的两个膀子来回晃荡,作势要把我扔出去,隔壁的驼婆婆抢过来看一眼说,&;孩子是生水痘了,哪里是没法养,没见过这样当妈的,这不是活下咒吗&;&r;她喃喃重复一遍,&l;没见过这样当妈的&;&;&r;却突然间落下泪来,&l;从此我再不生病,就是怕她嫌弃我。哪知她还是&;&;&r;

这孩子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是人的天",病痛时是如此渴望母爱。她从骨子里渴望再见母亲一面,躲在她怀里说,&l;妈,我昏倒了,是做手术抢救过来的,真怕再见不到你。&r;哪怕,母亲曾残忍地将自己抛弃。

钟闵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l;乖,别哭。病魔见你软弱,怕是从此要缠上了你。&r;

她往他瞧去,明知是哄她,可他说得这样真,于是赌气似的说,&l;缠上了才好呢。&r;缠绵病榻,也许母亲就会回来了。

&l;你这会要他缠,只怕他又不肯。&r;

她听他说得前后矛盾,不由问:&l;为什么&r;

&l;因为我在这儿啊。我小时算命,一报上生辰八字,那先生准要说命硬。一般的牛鬼蛇神哪里压我得住&r;

她狐疑地看着他,&l;你还信这些&r;

&l;偶尔信信也是好的&r;,他在心里补充一句,比如说现在。&l;到底是不是命硬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候要打针,两三个护士都拿不住,最后不知是谁吓我说,&;别动,针打歪了让你屁股里生一"钩子,从此再莫想躺着坐着。&;好说歹说打一针青霉素,结果窜起来也不觉得疼,照样跨土坳子翻围墙。&r;

她忍不住&l;嗤&r;地笑出来,&l;最后照样不是挨一针,何不早些老老实实让人打,乐得大家都轻松。&r;

他也笑,&l;我小时脾气怪着呢,凡人事非得先让我服了你,否则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镇得住我。&r;

&l;哪吒再能闹腾还不是被李天王关进玲珑塔里&r;,她渐渐收敛了笑容,&l;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你爸爸一定很凶。&r;

他很轻地&l;嗯&r;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l;不能吃东西,饿吗&r;

她摇头,&l;肚子里胀得很,再说输那么多水进去,哪里饿。&r;又问,&l;你什么时候回去&r;

&l;想我走&r;

她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脸皮不知厚了多少。不痛不痒地说,&l;你要这么想也可以。&r;

他倒勾起一丝笑容,&l;我走得急,公司的事情也没交代。我让家里的阿姨来,你刚做完手术也别老看电视,好好休息,觉得有不舒服就叫医生,想做什么叫阿姨。算了,我很快就回来。&r;

她伸手推他,&l;快走快走,你怎么这么婆妈,都赶上唐僧了,我可不做你徒弟。&r;

他看她一脸嫌弃,忍不住伸手一拍她的头,&l;可不是,你这只小猴崽子。&r;

&l;你骂我&r;,她扭身从身后抽出枕头,就要往他身上砸去,一转脸却哪里还有人在。她把身子往后靠,闭上眼,模模糊糊地还在腹诽呢,&l;动作这样快&;&;&r;

钟闵回来的时候还没到下班时间,教授已经带着一堆人查完了房。他一进去就听她说:&l;这里的医生很闲吗听说一天至少要查两次房。刚才你不在,泱泱的一大群,十几双眼睛盯着我看,怪不自在。不过有个主治医生倒是很帅,白袍一穿,衬得整个人如芝兰玉树。你看过白袍之恋吗,比里面的男主还要帅哩。我起初担心是他替我主刀,想着让那么帅的人去割我的肠子,怪难为情。我偷偷问护士,她说是教授主的刀,直说我运气好,教授上周末才从国外的学术交流会回来,结果做的第一场竟是个芝麻绿豆的小手术。还说就是让教授的学生去,也能闭着眼睛做。我当场就说她吹牛,不是做的腹腔镜吗,闭着眼睛怎么做&r;

他等她说完这一大通,才一拍脑门说:&l;噢,糟糕&r;

她连忙问:&l;怎么了&r;

他佯作懊恼,&l;方才我专门去他们医办说,查房时主刀医生来就可以了,因你是小手术,也不怎么利于教学,且要尽量少查。如此一来,你就见不到那位芝兰玉树的白袍了,岂不糟糕&r;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下结论:&l;骗人。&r;

他故作严肃地说,&l;我没骗人。&r;

&l;骗小狗。&r;

她气得脸通红,这人今天怎么这样贫刚巧护士又进来,记录体温,心率,呼吸频率,在记录单上刷刷写了几笔,问她:&l;排气了吗&r;

她听不明白,&l;排什么气&r;

那护士张嘴想要说,见钟闵在,对他无奈笑笑。他也没说什么,自去了外面的套间。

她倒更疑惑了。

护士这才以学术"口吻说:&l;排气,俗称放屁。&r;

她立时如同被烫到了一样,叫起来:&l;没有,没有&r;

护士不肯走,&l;真的没有要老实说,这是正常的术后现象。&r;

她几乎是嚷,生怕人听不见似的,&l;没有就是没有&r;说完往床上一倒,侧过身子去了。护士没奈何,术后第一天,没有也是正常的。

护士走了,她整个人还如同浸在热水里一样,热浪一波接着一波,直烫得脑子发木。钟闵一定是知道的,所以才回避,怕自己难堪,结果她仍没见有丝毫好过。也不知过多久,听见他走过来了,她决定装作不知道。她是没脸见他的了。

&l;侧着躺累吗&r;

她不吭声。

他自顾自说,&l;刚才去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病历,授权委托,知情同意书,离院责任书。责权社会,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忙着自清。&r;

她把身子转过来,&l;你刚才出去是签字&r;

&l;对啊。&r;

她不信,&l;那护士干什么对你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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