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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良久,越来越感到难受,夏玉言推着轮椅,往不远处的仓库前进。

推门时,躺上草堆时,老虎仅以不善的目光向他斜睨两眼,倒也没有什么大的抗拒动作。悄悄地将手环上虎背,长长的虎尾立刻打上他的手背,夏玉言瑟缩一下,却没有把手收回来。

老虎毫不客气,尾巴啪啪啪啪地连打数下,夏玉言只觉被打的右手痛得厉害,像被火烧红似的,虽然在黑暗中无法看见,只怕已经肿起来了,不过,他依然咬着牙,忍下来。

最终,是他的坚持得到胜利,青绿的虎目向他投以一抹冰冷寒光,接着,把眼皮往下垂去。

夏玉言微笑。把头埋在它温暖的毛皮里,缓缓阖上眼睛,野兽的体温舆有力的心跳,令他紊乱的心渐渐平伏,直至陷入梦乡。

嘹亮的鸡啼声响彻农村的每一个角落,简陋的仓库内,青绿的虎目睁开,看着垂在自己毛皮上的白皙手腕,它的眼神有一刹迷惘,转瞬就变得凌厉无匹。

沿着手腕往上看,是淡青色的袖子,绣着白色云纹的襟口随着呼吸起伏。再往上看,是一张酣睡的脸孔,本来用青布束着的长发早在睡熟反复间散了开来。

老虎没有动,开始细细地打量那张埋在乱发间的脸。

只见他的双颊白中透着淡红,眉弯而长,形如柳叶,垂合的单眼皮上有淡青色的线纹,鼻梁直,鼻尖尖,薄唇微微张着,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

尖尖的眉心在睡梦之中轻轻蹙着,眉宇间像堆着什么不解心事,虽然如此,他却睡得很熟,睫扇随着规律的呼吸抖动,粉色的唇角上还沾着闪亮的口水。

看着他酣睡的样子,老虎忽然觉得心里不平衡,恶意地眯起眼,它把尾巴用力一摆,狠狠地打上夏玉言的臀。

突如其来的抽痛,将夏玉言自香甜的梦乡中惊醒过来,睁开眼,惘然地左顾右盼。

狡猾的老虎早已摆出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情,眼也不抬地看着身下的干草。

伸手在背臀间的疼痛处来回抚揉,夏玉言疑惑不已,却始终找不出原因,只得作罢。

打个呵欠,他从草堆爬起来,坐到轮椅上,回到家中。

在门前,带点忐忑地探头张望,家里静悄悄的,一如他昨天离开时的情况,进门去,房子里再也没有娇笑着迎上来的丽人,桌上再也没有热腾腾的早点,四门小柜上放的洗脸盆是空的,连一滴水也没有。

夏玉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经过昨晚的不愉快后,难道翠姬还会在大清早过来,叫他起床,为他做早点吗

苦笑一下,他拿起洗脸盆到外面的井旁,打水梳洗。

梳理整齐之后,换上浅绿色的交领长袍,长发在头顶盘成髻,用青巾缠好,走进厨房。

对着冷硬的灶头,夏玉言有一种不知该从何下手的感觉。

踌躇片刻,他打消做早点的念头,从一旁的篮子里,翻找出两块已经硬掉的大饼,和着水,咽下半块,将剩下来的带到仓库去。

把大饼举在老虎面前,它用眼角掠了一眼,便不屑地别过头去。

如果现在不想吃,那等你饿了再吃吧。夏玉言无奈地干笑两声,把食物放在一旁。

出门,发觉时辰已经快过了,他忙不迭收拾东西,往私塾的方向前进。

到私塾时,学生早已到齐,这是夏玉言做垫师以来,首次迟到,不由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加之他心神不定,教学生读诗,习字时也不知道错了多少个字。

实在熬不下去,只得随便找个理由,提早下课,便匆匆回家去了。

至半路,两个约四十岁,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女向他扬声叫唤。

玉言。

伯父,伯母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眼见两人走近,夏玉言连忙抱拳作揖。

戴着棕色峭头,发鬓花白的男人踏前两步说:不用客气了我们本来想到私塾找你,想不到你今天这么早就下课了。

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所以提早下课了。

哦原来如此。

中年男女点点头后,便住口了,双方维持一小段尴尬的静默。

心知他们必定有事要对他说,夏玉言虽然不太情愿,但是依然主动开口。

不知道伯父母来找玉言,所谓何事

昨天晚上,翠姬跑回家大哭一顿,还说了很多往日不会说的话。

听着他的话,夏玉言脸上浮现淡淡尴尬之色,垂头说:是玉言说话间有所错失,令她伤心了,望伯父母见谅。

啊不会不会你对她说的话,我都知道了昨天我再向她提起洪举人的婚事,她总算有点反应了,这都要感谢你不过

男人迟疑,欲言又止,站在他身后的富态妇人见状,便抢着说:不过,翠姬向来倔强,我们怕她过两天会再去找你,所以,我想如果她再去找你,玉言,你一定要赶她走,即使说话狠毒一点也不要紧,伯父母不会责怪你。

放心吧玉言明白,若她再来,我依然会想办法将她赶走。夏玉言点头。

就好了玉言,你真懂事若翠姬学得你半分,就太好了。妇人连连称赞,与翠姬眼睛酷似的杏眼中,却不见半点真诚。

伯母见笑了。夏玉言早知道她是个狡桧虚伪的女人,只得继续装出笑脸。将苦涩尽压在心底。

玉言伯父知道这次是对不起你翠姬的爹亲长长叹气,神色尴尬。

我与你仙去的父亲是结拜兄弟,你与翠姬指腹为婚,本来你们是天生一对,我应该信守当日的承诺,只不过没再说下去,他将眼睛垂下,看向夏玉言双脚。

这样的一个俊俏青年,真是可惜了

怜悯的眼光之于夏玉言如同利箭,抓着椅柄的双手悄悄地攥紧拳头,脸上还要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用一如以往,温润如玉的声音说:伯父言重了,伯父的苦处,玉言明白。其实玉言早就应该退婚,是玉言不知轻重,令伯父为难了。

哎呀相公,我早就叫你别担心了,你看玉言多么懂事正午的太阳实在太猛烈了,照得我头昏眼花,相公,我们快回家去吧

翠姬的娘亲作状地摸着额头,摇一摇丈夫的手臂,示意他离开。

那玉言,我们先走了。抛下一句道别,翠姬的爹亲匆匆转身,暗地里松一口气。

故人已逝,自己却欺凌他的独生儿子,心中不免难受,但是,翠姬是他的掌上明珠,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一个残废,以后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又如何忍心

唉义弟,请你别在阴曹地府里怨恨我要怨就只得怨你的儿子是一个残废

恭送伯父母。夏玉言将头垂得很低,直至他俩的脚步声走远,久久也没有抬起头来。

在发丝的阴影下,掩饰着他承受不了的屈辱与痛心。

自从双脚残废之后,他不记得已经承受过别人多少的怜悯,歧视与冷眼,习惯下来后,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对一切处之泰然,事实却不然。

回家的路上,他紧咬着唇,牙齿用力得将唇咬得鲜血淋漓,也只有这样的痛,才可以稍稍压下他心头真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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