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 第二十八幕【归去来】(1 / 2)

加入书签

雁国白氏与由衷酒楼这样的老字号自古以来便有着密切生意往来,所以在白蔷的安排下,孟简这几日都住在明月城中的“由衷酒楼”。

带孟简来夙国的车夫白朴,就是在这里和白蔷汇报他们已经平安到达夙国的消息。这几日,白朴一直在暗中寻找白蔷所说的那个叫廉牧的公子,但是明月城之大,恰人海茫茫,今又处多事秋冬,想要马上找到廉牧是根本不可能的。

白蔷与廉牧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只能凭着记忆给予家仆白朴一个大致的模样。喜欢拿着一柄玄色长枪到处晃荡,枪颈处会挑着一壶浓烈的老酒,常常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但是腰间却别着一块月牙形的白玉。那是廉氏曾辉煌过的象征,也是廉牧从未和任何人提起的过往。每个黄昏的时候,廉牧都会出现在夕阳下的由衷酒楼,然后喝到深夜才迟迟归去。

那年,白蔷奉命替家族打通霁北生意,踏着一路的风雪来到了明月城,正在由衷酒楼和难缠的掌柜谈生意。

那时,廉牧还是明光铠的统领,明月城炙手可热的新秀,没事的时候,常会来由衷酒楼打壶酒,听听曲儿,聊以度日。

那时的廉牧衣衫褴褛,除了长枪便是酒,腰间尚未佩戴着月牙形的白玉,是个人都会当他是乞丐,见之避让。

远道而来的白蔷,是廉牧遇见的第一个见他而不避让者,并且话语中没有丝毫嫌弃之意。命运让本就处于天下两端的二人,相逢于夕阳下的由衷酒楼。

廉牧是白蔷这一生见过非常特别的一个人。她不懂,这个常出入朝堂,眉宇间深藏英雄意的男人,是如何保留下这一身的江湖气。

而这身难以说清的江湖气,

偏偏正为当年白蔷所憧憬。

从小在明月城长大的廉牧哪里见过像白蔷这样美丽的南方女子,尽管只是匆匆一面,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廉牧却在白蔷的面前烧红了脸。

“你,没事吧?”

“我,喝多了。”

廉牧很少会承认自己喝多了这件事,而事实上初见白蔷的那天,他并没有喝酒,只是由于太害羞所以脸红如饮酒似的“可否,劳烦姑娘送我回去?”

白蔷“我与公子萍水相逢,这不妥。”

廉牧“忘了先自我介绍,在下廉牧。”

白蔷“你就是传闻中的明光铠统领?”

廉牧“是不是比传闻中的要帅很多?”

白蔷“廉大统领还真是风趣幽默啊!”

廉牧“那姑娘你可相信一见钟情吗?”

面对廉牧如此开门见山,对此,初来乍到的白蔷,竟丝毫不觉得这少年有些轻浮孟浪,反倒是笑言“我信你个鬼!”

廉牧“如果姑娘需要我可以…”

白蔷“本姑娘什么都不需要!”

廉牧“听说姑娘想买下这里?”

白蔷“统领知道的还挺多啊!”

廉牧“我能帮你搞定这件事。”

白蔷“本姑娘一人也可做到!”

廉牧“给个机会,我住城西。”

白蔷“太遗憾了,我是路痴。”

廉牧“没有关系,夙国我熟。”

白蔷“廉大统领,想的挺美!”

廉牧“那就不想了,跟我走。”

白蔷“哎?你干嘛!”

说罢,廉牧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拉着白蔷就跑,丝毫没有给白蔷拒绝他的机会。身后白氏家丁见状赶忙追赶,结果被沿途的摊贩撞得晕头转向,望着一直以来把自己看得很紧的家侍们,因为廉牧的这一举动变得如此狼狈不堪,白蔷丝毫不感到生气,反而有些开颜,遂扑哧一笑。

所有往来人好奇的目光里,时间仿佛在廉牧牵着她手的那一刻停止了流淌。向来无畏的廉牧,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如野兔般乱撞。他这一生很少会做出冲动之举,在此之前廉牧从未心动过,只到白蔷出现的那天。

白蔷有没有心动他不知道,但就因为白蔷的这一笑,当时的廉牧遂暗自在心中立下了此生非她不娶的决定。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秋冬交际。

风中流躺着白色蔷薇的清香。

少年人紧握她的手,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融在了夕阳的余晖里。这是令廉牧一生难忘的时刻,只可惜多年后,这个深爱着美丽姑娘的少年,最终没能将这位令他心动的姑娘拥入怀里。所有美好的相遇,不一定会有美好的结局。即便如此,少年并不后悔。

有的人光是遇见就已经赚到了。

后世的史官在为廉牧列传时,每提笔至此,既有赞叹佩服,亦有惋惜遗憾。赞叹佩服廉牧之痴情与忠贞,惋惜遗憾这后来威震天下的冠军侯,就这样因为一段放不下的回忆,而孤独终身。

……

黄昏下的明月城,人声鼎沸。

酒旗飘飘的由衷酒楼,太多言不由衷。

当说书的先生拍响醒堂木,听客看官们为那些王侯将相捭阖纵横的故事拍手叫好,那个满脸唏嘘胡茬的男人,抱着一杆枪颈处挂着空酒壶的玄色长枪,从夕阳的余晖中缓缓落座。

他的目光恍惚,衣衫褴褛,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若不是腰间别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月牙形白玉,很多人都会把他当作是来要饭的。

按理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作为刚被委任的夙国禁军统领,廉牧丝毫没有感到压力和拘束。不出意外,每天他都会在这个时候来到由衷酒楼打几壶酒,点几盘烤肉,慢慢悠悠吃到深夜。

明月城以往的那些禁军统领可不是廉牧现在这样懒散。他们矜矜业业,训练并调配禁军布防,排查所有危及王城秩序的隐患,每天忙里忙外,恨不得自己一个人可以当十个用。

可以说,廉牧是夙国禁军史上,最散漫的一位统领。但是没有人敢说他,因为他的职责,不久前刚被云姈“重新定义”。

换而言之,现在的廉牧不过是个挂名的禁军统领。有关于禁军的职责和任务,云姈另有安排。得知这一真相后的廉牧,倒也理解,毕竟禁军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一旦交给了错的人,引发政变,最终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还是王室。

远处,白朴已经观察廉牧好几天了。

他不敢贸然上前与他攀谈。

所以,在经过了这几天对于明月城内局势的了解和分析,以及与白蔷的书信沟通后,白朴确定这个挑着空酒壶,腰间挂着月牙形白玉,落座由衷酒楼的家伙,就是他要找的廉牧。

廉牧不喜欢和陌生人坐一桌,所以每次他来到由衷酒楼都会问掌柜的要个长板凳,然后带着几大碗烤肉,端坐到酒楼内临河的位置。

一边观景,一边沉思。

一边喝酒,一边吃肉。

白朴见状,也端了个板凳,坐在了此时的廉牧身边。夕阳西下,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已是满眼沧桑的老男人。晚风里,桨声涟漪起,过路人,归去又来,皆为名利。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廉牧才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也不说话,似是要找他但又不确定,于是廉牧率先开口道“有事儿?”

“敢问阁下可是廉公子?”白朴一边说话,一边为廉牧满上了杯中的酒。这倒是让廉牧感觉有些奇怪,仿佛有些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意味,遂道“你找的是哪位廉公子?”

“昔日明光铠统领。”白朴与廉牧揖手,仿佛认定了面前的人就是廉牧,“如今执掌明月城禁军的那位廉公子。”

“哦,我不是,你认错人了。”在没弄清楚来者来意之前,廉牧不想暴露自己,“但是你说的那位,我认识,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正当白朴准备开口质疑的时候,店小二端来又一碟烤肉,热情道“廉牧公子,来,您的菜齐了!记得有空常来哦!”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白朴看着廉牧不知道该说什么,廉牧尴尬的笑了笑“开个玩笑缓解一下压抑的生活,莫要见怪,请问这位朋友找我有何贵干?”

白朴知道廉牧对自己的突然搭讪抱有戒备,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于是接着此时酒楼外环城河两岸渐渐升起的华灯,白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白银色的月牙手链。

这个白银色月牙形的手链,做工、雕琢、形状与廉牧别在腰间的那块白玉,一模一样。月光与灯影遗落在了这月牙形的手链上,旧日的柔情在此间被唤醒。

廉牧曾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都忘了。但是,最后回忆还是将这位看似做什么都有些漫不经心的男人,拖回了往事的深渊。

……

霁朝礼乐规定,天子出行驾九马,作为诸侯长的方伯出行驾八马,列国诸侯御七马、卿驾四、大夫驾三、士人驾二、庶人驾一。

但是,天琼城独立于霁南,不受霁朝礼乐约束,却多少受其影响,而天琼城的商会副会长,江雉出行则御七马,等同列国诸侯规格。

黑夜里,一辆被七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停在了风月楼前,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迈着铿锵的步伐,跟随在马车左右。沿路围观的路人被肃清避让,随着几声错落的骏马嘶鸣,那个男人在侍从的搀扶下,沐浴着众人敬畏的目光,缓缓走入风月楼。

血色苍鹰嘴衔着一颗璀璨的星辰,被纹络在了男人藏黑色的长袍上,金线缝过的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今夜的风很大,深邃的目光中,恍惚有朵哀伤的罂粟花曾盛开,当他踏入风月楼时,无关人等皆被请出了这里。

除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此时的风月楼,灯火齐明。

每一个楼道口都有一名全副武装的武士站着。满地的狼藉沾染着还未干涸的血。原本负责看管风月楼的八个壮汉,此时只剩下那个被削成人棍的还活着。随着滚烫的水浇灌在被天纵牙切开的伤口上,昏迷的壮汉被强行唤醒。

哀嚎声中,男人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蹲下了身躯,问面前只剩下一口气的壮汉“谁干的?”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