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冬第21部分阅读(2 / 2)

加入书签

何筱是由田瑛一手带大,这点甭管他以后怎么弥补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闺女是什么样的脾气,他这个老伴是最清楚不过。也正因为此,她才发愁,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这个女儿,若是真认定一个人,那不管她如何反对,都只能是这个人了。可她毕竟是个当妈的,闺女又是从小到大跟在自己身边,怎么舍得她去吃自己曾经受过的苦

田瑛不愿意为难自己的女儿,可一想到程勉的军人身份,又着实有些纠结。

“我心里是清楚,可清楚有什么用。”田瑛说着,竟叹了口气,“闺女养了二十几年,到最后还不是要成人家家的。”

瞧这话说得。

老何失笑,拍了拍田瑛的手:“家里床头柜里有个铁皮小盒,你明天给我带过来,我有用。”

休假的最后一天,程勉一早就来了医院,替换了田瑛和何筱,让她们母女俩人去洗漱和吃饭。自己则兑好了热水,将毛巾湿过之后给老何擦脸擦手,几个星期的磨练,他早已做得得心应手。

老何看着他:“听笑笑说,今天你该回部队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您别这么说,我应该的。”

这话说得老何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趁程勉去卫生间倒水的空当,他从田瑛拿来的铁盒子里取出来一封信。待得程勉回来,亲手交给了他。

程勉怔了下,才接了过来:“这是”

老何只说:“我替笑笑给你的,你回去再看。”

一看封面那熟悉的字迹,程勉大概猜出来这里面是什么了,他按捺住心中骤起的波澜,将信放进了口袋。

中午时分,他向何家两位老人告别之后,就离开医院,准备开车回部队。

何筱送他出去,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程勉停下了脚步,扭过头盯住何筱。

何筱正被他看得不明所以,他突然走过来,箍住她的肩膀,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下,简直就跟咬的一样。

何筱被他亲懵了,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大踏步上车,扬尘而去了。弄得何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擦了擦嘴,有点不满:“什么意思嘛。”

程勉回了趟家,拿好东西之后飞车回了连队。

二十几天没见面了,侦察连的小伙子们看见连长忍不住一阵闹腾,程勉连踢带踹地把他们撵走了,才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来。

信封是白色的,封面只有三个字:程勉收。字体清秀,是一贯优等生的何筱才写得出来的。程勉记得清楚,赵老师当她班主任的时候,总夸她字写得好,让他多向妹妹学习。

唇角微弯,程勉将信取了出来。铺展开来,周角已有些泛黄,深蓝色钢笔水,字里行间都是那些旧日时光。

他逐字读去

程勉:

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

b市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冷。早起我被冻醒,一看窗外,又是一场搓棉扯絮的大雪。

今年冬天老何的身体开始断断续续出现一些问题。我劝他去医院,可是老何一直没答应。每当我提起的时候他总是皱眉斥责我说:“我当了十几年的兵了,这点小病的抵抗力都没有”

其实我懂,老何是怕了。怕万一检查出来个好歹,他自此出不了医院的大门。无奈最后我哭了一场,老何才不情不愿地去做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真是万幸。

我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何,老何”地叫他,叫了这么些年,他是真的老了。那天我和他并排坐着看电视,不经意的一转头,看见他耳鬓边的一茬白发。明晃晃的,真扎眼。我看着难受,说要替他染发,还被老何嘲笑了一顿。

电视里正放着建国六十周年的阅兵式,老何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知不知道他当了十几年的兵,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什么。我摇了摇头,他笑着告诉我答案,他说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等到部队大换装就转业了,那o7式军装,穿在身上多精神,多潇洒。

我也跟着笑了,心底里是一片酸涩。

我知道老何一直怀念那个地方,正如我一样。怀念那老大院、农场、河滩、漫山遍野的花还有数不尽的快乐时光。我日夜思念着它们,哪怕这么些年我终究没再回去过一次。

前不久我辗转得知,再有两年,老大院和农场就全要拆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我又失眠了。我在感情上从来都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总要在离别很久之后才会感到到难过。所以,梦是我唯一能获得慰藉的地方。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农场,翻过那截矮墙去逗弄河滩里的蝌蚪;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大院里的操场上,顶着漫天的星星找丢掉的那只凉鞋;在梦里,我坐着军卡颠簸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迷蒙中睁开眼睛,见到了你。

程勉。

我想我再也没法欺骗自己,我想你。真的,很想你。

薄薄的一页半,程勉却读了不知有多久。来去反复,反复来去。

窗外乍起一阵欢呼声,风吹动窗帘,灿烂的阳光洒进来。不远处球场上,赢得了球赛的士兵正兴奋地向观战的战友挥手。

程勉笑了笑,转过头,眼睛微微一眨,一滴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掉到信纸上,晕染一大片。

他顿时有些懊恼,连忙用手擦干净。

他想起今天上午老何说的话。

老何淡笑着,神情很平和:“她给你写了不止一封信,但一封也没有寄出去,都堆着。后来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她背着我们哭了好一阵子,还以为我不知道。后来她上大学了,有一年我们给她收拾书桌,才让我发现了这封信。不过你放心,我没看。”

上大学。那应该是哪一年写的呢

记得那晚在走廊夜谈,何筱曾自责的说,前两年老何身体就开始不好了,她应该督促他每年都来医院检查。按照信中所说,恐怕就是前两年的时候,她写下这封信。

越来越多的线索,让他觉得老何说的话都是对的。他说,他们两个人都是傻子。他写了那么多封信,一封没寄到她手中。而她写了这么多封,却一封也没寄。

平白隔空了七年的时光,现在想想都觉得心疼。

不能再等了。

程勉抹了把脸,长呼出口气,拿起桌子上的电话。

老何这一病,再加上修养,转眼就到了年后。

新兵训练也渐入尾声,下连工作开始准备。程勉那边虽又开始忙了起来,但却不忘时时往何家这边打个电话问候,比给自己家里打都要勤。这么个打法,几乎让田女士招架不住。

趁两人在家的时候,她气得拧老何耳朵:“你赶紧给我好起来,否则这小子得把咱家电话打爆了”

老何面上表示自己十分无辜,可心里却十分得意,他看的出来,他这老伴,也快被程家那小子成功策反了。

因为生病,原本定在年前请程勉来家里吃的那顿饭推迟到年后了。说是看程勉时间,可春节期间要战备值班,今年轮到程连长,那是压根儿抽不出来空闲。何家二老是等啊等,等到田女士的耐性都快被磨光了,程勉才逮着休假归来的徐沂,成功请了个周末假。

前一天正逢元宵节,程勉回基地大院过。

赵老师当然知道程勉要去何家的事儿,仔细一盘算这是儿子第一回正儿八经地上人家的门,怎么也得准备准备吧。可看儿子一脸淡定的模样,看不出一点焦急来,问起来也是那一句话:都准备好了,您老甭操心。

得,还显得她多事了。赵老师索性不管了。

这份气定神闲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早上,等到上了车,离何家的小区越来越近的时候,程勉突然有点心慌了。拿出随行的杯子猛灌一口水,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何筱就等在小区门口,跟程勉一样,此时心情有点紧张。看着那辆东风吉普越来越近,她心跳竟有加快的趋势。

程勉也看见了何筱,迅速将车停好,下车向她走去。何筱瞅着他走近,依然是一身整齐挺括的冬常服,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何筱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视线落在他肩章上时,就突然明白过来了,顿时就没好声气。

程勉看着何筱的脸色,知道被她发现了,便笑着问:“怎么样”

还好意思问怎么样她简直没话说。

“怎么带着这样一副肩章”明明全身都是一套o7式的装备,到了肩章这里却换成了旧式的金黄色军官硬肩章,难怪她看得别扭。

“我得讨好何叔叔。”他左右看了眼肩章,“想来想去,也只有87式军装能引起他的共鸣和好感了。”

何筱有点无语:“那你怎么不穿全套啊”

那也得找的来啊。程勉轻咳两声,揽住何筱的肩膀:“进去罢,不能让何叔叔和田阿姨久等。”

进了屋,老何笑眯眯地招呼着他落座,像是压根儿没瞧见他的肩章一样。趁这个机会,何筱赶紧扒下来他的外套,挂到了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看着笑笑同志火烧尾巴的样子,程勉忍不住弯了嘴角。

他将带过来的见面礼一一递了过去,老何微哂,说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倒是田女士,不吭声,都收了过去。

程勉笑着说没什么。他此番来就是专注讨好何家二老的,收了倒好,否则他倒不知要怎么进行下一步了。

何筱回来之后,四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气氛微微有些尴尬。彼此之间都是太熟悉不过的人了,连见面时必要的寒暄都省了,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田女士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说是去厨房看看菜。

留下三个人,一阵面面相觑之后,是会心一笑。

“信看了吗”老何突然问。

程勉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看了。”他说,“作为回礼,我这里也有一封信,是给您二老的。”

老何哦一声,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接过他递过来的信封,打开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

他扯开嗓门喊:“老田,老田,快过来看看程家这小子给咱们写了什么。”

田女士小跑着从厨房出来,凑到老何跟前,一看,便愣住了。她抬头看了看程勉,再低下头去看这封信,眼眶竟蓦地红了。遮掩不及,便调头回了厨房。

这下就连程勉都懵了。

老何匆忙地笑了下:“你们坐,我进去瞧瞧她。”

何筱回过神,有些气急败坏地问程勉:“你写了什么呀”

她拿过那封信,只见上面印着一行力透纸背的大字:“我们一致认为,程勉是一个好同志”龙飞凤舞的笔迹,明显是沈孟川的。

该是生气的,可何筱读完这句,竟忍不住笑了,是大笑。

程勉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了:“不许笑。”

何筱弯着腰,抬眼看他,眼睛十分清亮:“你以为这招到哪儿都通用啊”

程勉强撑着:“也不见得没用,最起码阿姨有所触动了。”

何筱瞪他:“是有触动都触动到哭了”

程连长顿觉十分懊恼。

好在没多久,田瑛就被老何哄回来了。起初只瞪了程勉一眼,接下来倒也没给他难堪。一顿饭就在这样的氛围下吃完了,结束之后,田瑛不让老何动手,叫何筱跟她一起进厨房刷碗。

只剩下程勉和老何面对面地坐着。老何要吃药,程勉便帮他倒水,这些他常在医院做的事,此刻做来一点也不觉手生。

老何不禁有些感慨,看着杯子里升腾的热气,问道:“程勉,你会一直待我们笑笑好吗”

突然的发问,让程勉怔了下。

老何看着他,淡淡一笑,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了:“我们家就这一个姑娘,让你用一封信就给拐走了,你可得待她好啊。”

这算是答应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从心底涌起,只是程勉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杯子里荡出来的热水给烫了下。他嘶地吸了一口气,连忙将杯子放到了茶几上,老何笑了两声,稳稳当当地接过杯子来,去房间取药。

程勉看着虎口处被烫红的一片,嘴角却慢慢地咧开了,映着窗外的阳光,看上去分外灿烂。

吃过午饭又坐了一会儿,因为老何要午休,程勉适时地起身告辞。

老何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在程勉有些讶异的目光里,老何指了指他的口袋:“这兜里装的什么呀,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肯拿出来。”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程勉笑了笑,从兜里取出来一副肩章和盾牌臂章,标准的o7式。

老何接过来握在手里,细细摩挲:“这o7式,就是比我们那87式看着利落和漂亮”

他召唤程勉向前,亲手替他换下了肩膀上的肩章,将臂章也佩戴整齐后,他的视线从帽徽、领花、资历章和姓名牌前一一扫过,目光有着过来人的温和与平静。作为一个当过十几年兵的人,他对部队还是充满留恋的。可是如今时光将他的不甘已经打磨光了,他也终于能够释然了,因为他在年轻一辈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拍拍程勉的肩膀:“走罢。”

何筱送程勉下楼,走到小区院子里的时候,程勉停住脚步,抬起头,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何筱好笑地看着他。

程勉一副惆怅的样子:“我遗憾啊,你看咱妈今天都没跟我说几句话。”

这口改的可够快的啊。

何筱嗔怪地看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自作主张。”

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是明白的。怎么说她也是独生女,就这么被他拐走,田女士心里能舒坦吗

“算了”程勉自我安慰道,“主要作战目的达到了,保存有生力量,剩下地再慢慢攻破罢。”

何筱伸手又拧他一下,两人都笑了出来。

今天是b市在下了那么多天雪之后难得的好天气,天高远阔,万里无云。阳光直直地照下来,晒得何筱有点睁不开眼。

她以手扶额,抬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走在前面的程勉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她,她便冲他浅浅一笑。

“你知道,刚才在厨房的时候我妈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程勉微微眯起眼睛,有些紧张。

何筱眨了眨眼:“她说,当军嫂很辛苦,她熬了那么长时间,不想我跟她一样。”

此话一阵见血,程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筱看着他一下子沉重起来的面色,有些狡黠地弯起唇角:“可我妈也说,很难再找到像你这么靠谱的人。”

程勉一顿,拉着她的手掉头就走。

何筱一惊:“你干什么”

程勉头也不回地扯着嗓子喊:“领证”

何筱笑了出来,在明媚的阳光下,任由他拉着自己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直到走过漫长的冬天,直到春日再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开这篇文的时候,我就想着完结的时候一定要写点什么。连载七月有余,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却想不起自己要写什么了。或许是有些疲乏了,一旦打上完结的标记,就不想再多写一个字。

对于这篇文,我是有遗憾的。我曾经设定了许多,从程勉和笑笑刚相遇时写起,年幼时的嬉笑时光,之后的误会分离,再到七年后的相遇。可是这样一来就没有了悬念,这是网文的一个致命缺陷,于是我推翻了这些设定,曾经的过往被我当成回忆揉进了现在。现在细细一想,那些丢掉的,才是真正珍贵的。九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年少轻狂,幸福时光。但同时我也是有些满意的,因为我毕竟写出来了点什么,虽然这只是我的自以为。

因为有姑娘问,所以我澄清下,这不是我的自传。虽在部队大院长大,但我没有何筱这么好的运气,遇见这么好的程勉。实际上,我身边的小伙伴看上去都很不靠谱。但不得不说的是,很多事或者人都是基于现实设定的,也因此看起来可能比之前的两篇军旅文中校和军婚看起来更为真实吧,这也是我的目的所在。

写过长冬之后,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也难以再写出一部长篇军旅小言了,所以徐沂的鹤群暂定为中短篇,而且要过段时间再开。这篇完结之后,我会休整一段时间其实是忙课题,然后再开篇叔控题材的新文,敬请期待吧。

ps:还需给大家道个歉,为我糟糕的更新速度。谢谢亲们,能容</br></br>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